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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立储风波

就在祖逖为募兵之事东奔西走,司马越为南迁之事枕戈待旦,司马炽为下一步计划绞尽脑汁时,有两人入了太傅府。

  听闻吏部郎周穆、御史中丞诸葛玫求见,司马越不得不放下手中重事,正厅接见两位大臣。

  说来两人还是司马越亲戚,周穆是其姑母子,为其表弟,诸葛玫则是周穆妹婿。

  而且两人又是豪门大族出身。正是司马越现今要拉拢的对象。

  周穆出身汝南周氏,其父周恢曾官至散骑常侍,为金谷二十四友之一。其堂叔周浚为武帝朝安东将军,平吴之战的功臣,周浚长子周顗周伯仁现今在司马越世子司马毗帐下做长史,司马毗封镇军将军;族叔周馥则是刚移镇许昌的镇东将军,手握兵权,封疆大吏。

  诸葛玫出身琅琊诸葛氏。其祖父诸葛绪为曹魏雍州刺史,与东吴诸葛瑾、蜀汉诸葛亮、曹魏诸葛诞三诸葛,为同辈族人,皆出自东汉诸葛丰后裔。其父诸葛冲曾官至九卿之一的廷尉,如今其兄诸葛诠亦为廷尉,也曾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

  两人又都是皇亲。周穆姐为武帝子、清河王司马遐之妻,子嗣就是前太子、清河王覃。诸葛玫姐诸葛婉,是武帝妃,封夫人,此位与贵嫔、贵人并称三夫人,地位仅次于皇后。

  见了两人,寒暄过后,诸葛玫一旁默默不语,频频饮茶,周穆则侃侃而谈,谈今说古,却始终不言何事,俨然是来找司马越清谈的样子。

  若在平时,司马越倒是不乏兴致,清谈雅事,做一副礼贤下士、求贤慕名之举。

  但现在……

  司马越眉头渐渐扬起。

  见二人不是来表忠心的,又发现二人神色有些鬼鬼祟祟,司马越心中警惕感徒生,便无太多兴趣与其等闲谈。这个时机,正处于敏感,外面流言四起,他没有太多心思牵扯到是非中去。

  一旁诸葛玫见状,有些坐立不安,几欲先走,见周穆仍未反应,只得咳嗽几声。

  周穆似乎得了提醒,这才渐渐转入正题,而后突然出言,轻声试探道,“大王此番南行,洛阳何为?”

  司马越瞥了他一眼,不耐道,“洛阳自有陛下在。陛下为何,洛阳就为何。穆弟问孤何为,孤远在江南,怎知何为?”

  周穆似乎没有觉察到司马越的态度,犹自说道:“陛下行冠礼已三载,尚无子嗣。且初登宝殿,不谙政事。兄以大王之尊兼太傅,稳固朝政。今突南行,若时长日久,弟恐洛阳……”

  说到这里,周穆愈发小声,“将生变矣!”

  “兄何不趁未行,整顿朝纲,再做一保全之策,方可无忧也!”

  司马越眼睛闪过一道精光,好像刚回过味儿来,笑了笑,语气变得和煦道,“穆弟有何言,孤与弟为表亲,何言不可直说?请勿虑也。”

  一旁的诸葛玫突然打了个冷噤,浑身颤栗,两股战战。不禁看向司马越,只觉那和蔼的笑容,似乎一下子好阴森的感觉,像吞人的恶鬼。

  心里惊慌,连忙咳嗽两声,甚至还打翻茶盏。惹得另二人都看过来。

  周穆见言语吸引住司马越,双眼已蕴藏喜意,只看了同伴一眼,并未注意同伴的狼狈,还以为是催促他尽快。

  司马越看到这个状况,则想了想,心里的冷厉有些收敛,心下略微不忍,便道:“穆弟若是没什么,就还是请回吧。对了,你二人若是有意,回去便通知家里,也随我行台南去。我牧民也正缺人手。”

  说着,站起身便要送客。

  周穆一听司马越态度突变,却急了,还以为自己故弄玄虚惹恼了他,连忙近前,“兄且听穆言。”

  “主上之为太弟,全河间、张方意也。今张方伏诛,河间薨逝,而兄当政。穆弟以为,清河王覃本为皇太子,兄可考虑复之。”

  诸葛玫一见周穆将大事和盘托出,原本的恐惧仿佛一下子被抽空,突然镇定下来,当下心一横,拜道:“望明公且思之,此乃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于明公,于主上,于清河王,于江山社稷,皆利也。”

  “国无储君,太傅又将离,主上初立无威,不可不防有变生肘腋之间!”

  “哼!”司马越冷冷看着他们,“尔等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从龙之功考虑的吧!”

  “清河王,尔之甥也!”

  “陛下初立,春秋鼎盛,龙体康健,且敢言立太子之事?清河王覃数遭废黜,如愍怀太子、皇太孙臧、成都王等,无至尊福分,德福微薄,且敢再言为太子?”

  “尔等莫要复言。否则……”司马越双眼冷峻,“休怪孤无情!”

  周穆和诸葛玫被司马越冷言吓住了。但此事一旦出口,就没有能收回去的。立储大事,必为陛下所忌,覆水难收,又想太傅是不是托词,而是心有所动,言语掩饰。

  周穆立即哭丧道,“弟确有一丝私意,但除此之外,赤胆忠心,皆为兄所思所想!”

  “主上无嗣,储君之立,兄为之。后储君必感兄恩德,兄之贵可显二朝。若兄不立,他人立之,彼时兄当置于何也?”

  “穆斗胆复言,兄需三思!三思!”

  诸葛玫亦道:“玫亦复言,请太傅三思!”

  啪!

  司马越将手里青瓷茶盏,摔在地上,厉言道,“尔等真不要命了!以为孤是吓尔?好,很好!”

  “卫士速来!”

  “将此二逆臣贼子、危言惑众、野心难驯之辈,拉出去,交予廷尉审讯!立斩以正典型!”

  正厅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府邸守卫。随即就有四人入门,将瘫倒在地的周穆、诸葛玫二人拖了出去。

  周穆一路哀嚎道,“兄长饶命!兄长饶命!”

  诸葛玫自知必死,“悔不该听周穆之言!”挣脱卫士,朝司马越跪拜道,“此罪皆是我二人所为。还请太傅看在外姑有亲的份上,饶了我等三族性命!”

  说罢,磕头不止。

  司马越不耐地朝卫士挥手,“速去!”

  他坐下片刻,消了消火气。他没想到两人竟如此大胆,提的是这种事情。若是早知道,哪会见他们?凭白还要拿他们的性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得罪两家高门。

  不过也好,他们自己暴露出来,总比暗地里阴谋好。

  现在自己南行的事情刚定下来,皇帝那里还在闹脾气,朝野上下表面安然,实则暗流涌动。早些时候传的流言,仍未消停。

  这二人建言拥立前太子?哼!我还没走,就已经冒头要占我留下的位子!该杀!

  看来前太子这个名头还是很有威望啊!前有陛下亲口提出以覃为镇江南人选,现在又有人抢着拥立其为太子。

  站起身,踱步几个来回,随即又坐下。司马越目光闪动,心思翻转,反复咀嚼周穆、诸葛玫二人话语,默坐良久。心里却不停有个诱惑在跟他的理智抗衡。

  半晌,司马越又站起身,着人唤来在府邸办事堂处理事务的潘滔、刘舆、孙惠三人。

  廷尉诸葛诠现在很尴尬。他倒不是因为面对的是自家兄弟,而无法大义灭亲下手。反而他的态度很鲜明坚定,此事证据确凿,又有太傅亲言,所以他为了家族计,只能以行动表态,对此事审讯极快。当天就可以判罪。

  只是……这样的大罪,一般都是夷三族之大罪。自己杀自己?

  这件事情也在当天就传到宫里。

  司马炽随即将司马越诏进宫中。

  初见,司马越一再谢罪。并表示自己绝对无那等意思。又言自己治政无方,双眼不察,竟出了这等逆臣。

  司马炽一一含笑宽慰,表示信任、肯定。又问了南迁的准备。

  话毕。

  司马越又上奏,为周穆、诸葛玫三族求亲,言周穆母为其姑母。杀表亲已为不悌,不可不孝再弑姑母。

  司马炽当即答应。

  又以夷三族有伤天和为由,两人遂商议,去除夷三族之律令,以宽天下。

  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让天下认为皇帝太傅带头不遵律令,私心偏袒,只思保己之亲,而不思他人亦有亲。

  事后,司马越欲告辞,突被司马炽唤住。

  只听司马炽悠悠言道,“此事侄儿深思之,亦有其理也。朕今二十又三,冠礼三载,还未能得子嗣。皇叔南行将离,朕初登宝位,无功无威。江山又为贼肆虐,千疮百孔,山河凋敝。朕已定募兵有成,便御驾亲征,讨贼破虏。”

  “然刀剑无情,战事百变,一旦侄儿身有好歹,国无储君,这江山欲托于何手?若国有储君,则心犹能聚,不致人心离散,江山骤然四分五裂!”

  “侄儿想,是否真可先立储君?然后遣其与皇叔同行,行台定于建业。若侄儿崩天,可由皇叔辅之,犹如皇叔辅侄儿一般;若侄儿无恙,过了高祖言的那大祸之日,再诏其回洛。”

  “此法,侄儿思之,犹可行也。皇叔以为然否?”

  司马越瞬间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难受,如鲠在喉,难吐难咽。

  本来他在周穆、诸葛玫二人建言之后,心思翻动,立储的诱惑便在他心里不停反复。

  特别是周穆那句“主上无嗣,储君之立,兄为之。后储君必感兄恩德,兄之贵可显二朝。若兄不立,他人立之,彼时兄当置于何也”深深激起了他的心思。

  他想的更加深远。其素来多疑,多疑便易多思,多思便会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陛下改天,周穆此言正巧;陛下无力回天,则中原有储,亦能吸引贼寇,无暇南顾,如司马睿那小子窃据天下前,还有一个秦王邺;再者,储君非陛下亲子,久必生隙……等等,他想了很多。

  但怎么想,立储都是对他自己百利无一害之事!当然,这人选绝不可能是前太子覃。这诸多事情表明,他这名义已有根基。

  刘舆潘滔孙惠三人,也十分赞同他的想法。三人正合计要如何在南迁之前,将此事办妥,又将选择何人而立。

  但此时,他不得不。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陛下初立,正值春秋鼎盛,龙体康健,后宫止后一人,今宜广纳良女,充实宫闱,子嗣可待矣!此时便言立太子之事,尚早矣!”

  “太子若非陛下亲子,恐难侍陛下如亲父,久恐生难。若再遣其南行,其无二心,难保臣属无二意,天下二分则在眼前。此祸事之法!”

  “况陛下之志,可忘乎?霸王项羽破釜沉舟方有巨鹿之胜,韩淮阴背水一战方兴四百年大汉。陛下若万事思全,未战思怯,必泄心气,此大忌也!”

  “臣斗胆此言,望陛下三思!”

  司马炽佯思片刻,方道:“听皇叔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侄儿受教了!”

  “请皇叔放心,侄儿此后必再无他念!一鼓作气,破贼捣虏,以此为志!”

  看着情绪高昂的司马炽,司马越心里方才松了一口气。深怕他真的立个储,跟着自己一起去了江南。那时,自己辛辛苦苦,又冒出了个对手,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司马炽看着司马越,也松了一口气。先下手为强,在其没有决定立储前,反将一军,直捣他的要害。不然,自己辛辛苦苦,又冒出了个对手,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不由他不担心。历史上,司马越不满晋怀帝亲政,于永嘉元年出走洛阳,移镇许昌前,就立了个新太子司马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