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赢
“你，敢赌么？”
轻轻的几个字，如同千钧般，重重捶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死寂。
然后，全场爆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答应他！”
“答应他！”
“答应他……”
阵阵有节奏的鼓噪起哄声中，陆霖向前迈了一步，表情从容不迫。而声浪漩涡正中心的严羽阳，则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以后，又向前走了两步，咬牙切齿。
“好，好。陆霖，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看你能尝出来多少种料理！”
……
“咦，今天，不是你的老师和严家公子要进行对决么，怎么提早就跑回来了？”
李令月从马车上跳下来时，便看到穿着休闲服、戴着白手套的银发男子，正坐在自己的花园石桌前，好整以暇地小口品着茶，似是专程在等待自己的模样。少女完全不因为自己的哥哥清楚两家对决这件事情而感到诧异，看上去少女也清楚，自己的二哥，肯定对自己身边的事情人物有所调查，否则也不会放心自己在那里学习。
“……辰轩哥哥，早安……我先去洗漱一下，请等我片刻……”
“不必了。你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也挺可爱的……来，坐。”
李辰轩放下茶杯，招了招手，少年打扮的少女便乖巧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将头顶的发髻解开，银白色的披肩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了下来。
“你不担心你的老师么？”
“不是很担心，毕竟我的老师，他可厉害了……”少女在银发男子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其实我也想在那里继续看的，但是最后的评委，是李治东……我怕他认出我来，所以就……”
“喔，原来这样，那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李辰轩点了点头，“确实被他看到以后，又免不得一番闲话……”
“二哥，没关系的，我已经拜托华安叔，把我送回来以后就立刻返回会场，有最新消息就会立刻派人传回来的。不过二哥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么？”
“是有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情。再过十天左右，我们天凡帝国的皇室要召开一个为期三天的正式宴席，宴请奥匈帝国、阿美利加帝国和艾诺利亚帝国的使节，为他们饯行。到时候，需要你也出场参加。”
“又是这种麻烦事情……”少女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能不能不去……我还要跟老师继续学习呐……”
“不行。”
银发男子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必须参加。这是国与国之间的交际，这次他们来的使节身份地位不一般，都派出了自己国家的皇子，所以为了礼节，你必须参加，而且要和以前一样，准备一下你在西方学到的料理，到时候现场做给他们，以表示我们对他们的尊敬。”
“可是二哥，我最近一直在学东方料理……”
“不行。必须做西方料理。等到接待来自东方大陆的帝国使节时，你再做东方料理好了。为了确保你的料理不会出现问题，这两周时间你就不要出去学习了，呆在皇宫里，专心做准备。正好接待完使节后，就是苍澜贵族学院的入学考试了；虽然你已经被内定入学，但是必要的考试流程也是要走的，就顺便一起准备了。你的老师那边，我会让华安帮你请假的。”
“……好。”
清楚地知道自己二哥脾气性格的小公主，没有再提出反驳意见，只是低下了头。
“……这些日子帮你隐瞒偷偷溜出皇宫学习，我也冒了很大风险，”似是想要对自己的妹妹有所弥补，银发男子的声音又更加温和了几分，“就算是帮二哥一个忙，好吧？等这次忙完以后，二哥保证，以后尽量少管你的事情，你想要继续跟着那个叫陆霖的学习，你就继续……”
“……嗯……”
“报告！报告……”
正当此时，一个侍卫快速地跑了进来，看到坐在那里的二皇子后，连忙单膝下跪行礼。
“看来，是华安那边的新消息传来了……递上来吧。”
侍卫不敢怠慢，连忙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件，双手恭敬递给了李辰轩；少女也顾不得继续闹情绪了，凑在了自己的二哥身边。
“……你的老师，果然厉害呢。在土豆炖牛肉上，能赢过那个我也听过几次的，在龙落城里以肉类料理著名的严家，着实是有一定水平的。”
“嗯！”
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过信件，反复观看着，喜形于色。
“我记得皇家的厨房里，好像也有一个姓严的厨师……”
“嗯，那是严家的大公子，这次老师的对手是他的弟弟，严家二公子……”
“报，报告！”
正在此时，相隔没有多久，第二个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李辰轩看过信件以后，面部表情不变地递给了少女：“你看看吧……有点心理准备。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少女接过信件。
然后，一页页信纸，从少女的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
“……这是虾仁炒甜椒。鲜虾去壳去泥，加入油、蒜末和盐浸泡，另用米酒、豆瓣酱、白醋、酱油、麻油、糖、淀粉和花椒粉混合成酱汁。切好蒜片和红椒备用。锅内倒油，冒烟后加入甜椒翻炒，炒软后捞出，放入蒜片红椒翻炒，加入虾仁翻炒，再加入酱汁，酱汁炒干后加入甜椒炒熟，即可。这盘菜问题在于虾仁腌制时间太短，没有入味……你们不用这么急着端上来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第……第四十八道料理了……”
“四十八！陆公子尝出来第四十八种料理的做法了！！”
旁边围观的人，大多数已经麻木，口中只是单纯地重复着一个数字。自然有人大声喊着数字向门外跑去，然后将这个数字传遍每一个关注千味居内发生了什么事的人的耳中。
“四十八种菜……”
“大多数厨师，能不能做出来四十八种不同口味、不同做法的料理还难说……”
“陆家的小子，这一记打脸也太狠了……”
外面天空中，太阳已经逐渐向着西方地平线倾斜而下。沉稳坐在千味居一楼大厅的陆霖，就像是没有听到门外水泄不通围观人群的议论声一样，背对着门口，左手扶着额头，右手拿着一双筷子，轻轻地一下下点着面前新端上来的菜肴盘边，发出叮叮的响声。
陆霖面前，能够围坐十五人的大圆桌上，此时已经放满了菜肴！
直径两米多的红木圆桌面上，已经被花花绿绿，琳琅缤纷的菜肴放满，放眼望去正不知道多少盘，竟是将圆桌放得水泄不通。新来的菜已经只能叠在其他菜肴之上，已经叠了三四盘了。有的菜肴还冒着热气，最远端的则已经冰冷。
“……哥哥……差不多了吧……”
小露站在陆霖的身后，声若蚊呐。陆霖没有回头地摇了摇头，声音平淡中带着疲惫：“不。直到他们承认我没有抄袭以外，我不会走。”
“……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哥哥了……再继续下去的话，我怕……我怕哥哥身体吃不消……”
陆霖一下下地使劲按着太阳穴，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端起旁边的开胃茶，小喝了一口。不敢喝太多，因为毕竟肚子容量有限；就算是每道菜只尝一口，但累积下来四十八道料理，也已经让陆霖已经感觉有些吃不下了。
他们看上去是故意的，绝大部分做的是肉类料理，汤和素菜就没有几种……这是要故意逼自己吃撑，主动放弃么？不对，好像严家就是以肉类料理闻名龙落城的……
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对决，直到现在还没有休息一刻，加上长时间集中精力，专心致志品尝菜肴并且报上菜谱，连续数个小时后，陆霖其实已经疲惫无比，思绪也开始逐渐变慢了起来。现在陆霖最为渴望的，便是一张柔软的大床……不说柔软了，只要给一张床，甚至一张沙发也行，陆霖相信自己只要倒在上面，一定会立刻睡死过去。
真是的，他们难道就真的打算和自己硬耗下去么？一定要找出来一种自己吃不出来做法的料理？难道他们没有发现，端上来的料理越多，自己今天这打脸的一巴掌就越疼么……
迄今为止四十八盘菜，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混杂各种奇怪东西、或者说胡做一气的菜肴，不过被自己点出来以后，大概自从第十二盘菜开始就没有出现的严羽阳也清楚，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反倒是自己这边更加难堪。
再坚持一下吧，到第五十盘菜，品尝完以后，就要找个理由，停下来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第四十九盘！第四十九盘菜上来啦！”
“第四十九盘！”
从后厨传来的声音，再次让陆霖精神一振。听上去好像报菜名的小二换了一个人，至少声音，不像刚才那样萎靡了。
还剩两盘，品尝完这两盘就结束了……
“这道菜名为‘橙皮驴肉’，也是严家著名的驴肉料理之一。请陆公子品尝。”
陆霖抬起头来，看到一直没有出现的严羽阳，却是亲自端着一盘菜，走了上来，轻轻将菜盘放在了陆霖的面前。
“严公子。你……”
“没事。能够连续品尝出我严家四十八种料理的陆公子，值得我严羽阳亲自为他端一次盘子，做一道菜。这盘菜是我亲手做的，你尝一尝吧。”
严羽阳表情平静，后退了两步，垂手站在一旁。陆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棕红色的驴肉，放进了口中。
“……不错，严公子好手艺。比起我这个从来不会做任何一道菜的人来说，确实厉害很多了。”
“……你说你不会做任何一道菜……有人信么？”
陆霖自己也笑出了声，却是又夹了一块肉。
“橙皮的酸甜和清香，与驴肉的劲道产生了美妙无比的反应，一点点麻辣恰到好处地提升了整道菜的口感……实在是太好吃了，我再吃一块，不算违反规则吧？”
“当然不算。陆公子请便。”
“……这道橙皮驴肉，其中驴肉的处理是关键。首先，严公子你肯定是早就把新鲜驴肉用葱、料酒、姜片、盐等调料腌制入味以后，才放在卤水锅里卤熟的。”
“不错，继续。”严羽阳点点头。
“橙皮和驴肉都切成丁备用，接下来将盐、酱油、醋、醪糟汁、白糖、香油等各适量，混合成糖醋汁。然后用类似于处理牛肉的方法，用大约六成熟的热油将驴肉丁快速烹炸一遍后捞出来，接着把干辣椒节、花椒、陈皮、葱丁、姜片、甜橙皮等一起放进锅里略加煸炒，再放入驴肉、陈皮……还有话梅。全部翻炒匀以后，淋上糖醋汁，慢慢炒到汤汁变干，最后，最后……放一点儿红油，汤汁完全炒干以后装盘即可……”
陆霖一边品尝着菜肴，一边凭着自己记忆中这道菜的做法，以及严羽阳的料理手法，慢慢地复述着这道菜的菜谱。只是陆霖，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说话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小。
第四十九种料理了……最后一种，尝完最后一种……就结束了……就赢了……
思绪停顿在这最后一刻。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天花板、严羽阳的面庞、小露的哭喊声，都从视野里逐渐向后拉伸，远离。
最后一切，都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