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谨慎自重,目不斜视,说道:“琳琅不敢高攀,三夫人。琳琅受伤跟夫人全无干系,夫人体恤下人,还特意让蓉姑姑给琳琅敷药料理。”
阮心梅讪讪无趣,本想扇动琳琅反抗陈其玫,落陈其玫的面子,没想到琳琅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真是个好妮子,两块巴掌本就不长肉,这会子都要给巴掌扇没了,还要替人推脱说好话,别以为这么委曲求全就能有好果子吃。”
陈其玫原不待见琳琅,却不料她能顾全大局,替她来圆场子。“蓉姑姑,备点茶水点心,三妹妹来找我唠嗑,不能这么干站着。白羽,你跟琳琅劳顿了几日也乏了,你身上还有伤,快下去早点休息吧。”
风起时,夹着梨花香,暖白的颜色映在眼内,如浸润了一池春水。
琳琅朝陆白羽曲膝一福,就与他各自往两个方向走。
琳琅正要回青萍居的庑房休息,陆白羽却叫住了她。“蓉姑姑打了你,是我连累了你。娘一直都当你克着我,一旦我受了一点点皮肉伤,都会清算在你身上。琳琅,别怪我,我心里难受。”
琳琅轻轻地咽了口气,她这小半生都跟陆白羽在一起成长,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人。连琳琅都相信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否则月海山庄灭门,为何独独留下了她一人。所以,琳琅不敢也不想与陆白羽太贴近,生怕这份贴近会祸延至陆白羽身上。
陈其玫百般防备琳琅,琳琅看在眼里,也曾想过最好的报复方式,就是跟陆白羽在一起,用陆白羽不顾一切的爱,来回报陈其玫的嫉恨,活活气死陈其玫。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不愿意伤害陆白羽,而自己也没有拥抱陆白羽成为他的女人的想法。
她冷下心,既然以后再无牵绊,不如把话说绝。她刻意退后,与他生分,“少爷,既然你知道是自己连累了我,为何不能让我安生度日!夫人不待见我,是怕我克了你,只要你远着我,哪怕是避忌一点,小心呵护自己,就当是帮了琳琅的大忙了!”
琳琅纤柔如水,从来没有在她口中听到一句半句的重话,受了委屈也不抱怨。今夜所言,句句扎到了陆白羽心上。
陆白羽泄了气,说道:“是,你说得对,我记下了。”
陆白羽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她撇开。“少爷,您心里清楚,适才三姨娘在,琳琅给足了夫人面子,你若是想夫人继续为难着我,只管跟着便是。”
陆白羽垂头丧气地走开,琳琅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如果有,他拼死也要护着琳琅周全,若是没有,他愿不愿意成全她而远离她?
他不愿意。可没法子,被人嫌弃了,眼下之计,还是走为上策。
琳琅心里懊恼,但总算松了口气,不管好坏,能够离开陆府自谋生路,不必寄人篱下就好。她在陆府上隐忍了十年,粗使了十年,陈其玫百般不待见,就是因着她的出身戳着她的心了。
想当年,她月海山庄名望天下,天下第一大庄,富甲天下,月望山唯一的嫡女,万千宠爱集一身。何时受过半分委屈,从来只有她颐指气使,让人欢喜让人哭。
十年前的浩劫,月海山庄一夕被毁,全庄百余口,只剩她一人活下来。陆彦生因着受过月望山的恩惠,在废墟中找到琳琅代为收养,近几年开拓陆氏茶庄的生意,忽略了琳琅,任由陈其玫将琳琅捏圆搓扁他不闻不问。
琳琅转身,头也不回离开,经过百花园,又回望了那高耸的围墙,夜来幽香的梨花白,月如钩。
高墙上,玄月下,似乎有个颀长的黑影晃过,她一个错眼,就这么消逝不见。
琳琅这次遭遇的风波,还得从十天半个月前,陆白羽带她去聚宝斋说起。
轻云微敞,朝霞卷出东方的新霁。
玫瑰紫釉葵花式花盆中斜斜插着一支刚剪下的抓破美人脸,白瓣之上洒红斑,红妆素裹,空气里凝成淡淡的月季花香。
陆白羽眉目含笑,清俊无双,走进这一间雅致的卧房,乍看之下,还以为进了少女的闺房。
“琳琅。”
陆白羽进门绕了一圈,明间、暗间走了一遍,愣是没看到琳琅这小丫头的踪影。
云霞出尘,金光遍洒。
雍容的华光笼着整座鳞次栉比的陆家大宅之上,薄雾冥冥,空荡而湿润,那是一连落了三日的暴雨,留下了绵长的余韵。
陆白羽走出卧房,快步走向后院,雨后初晴,琳琅一定在后院的百花园中侍弄花木。
果不其然,繁花争艳的百花园,百花深处,一抹轻盈的俏绿身影,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给月季拔草除虫。
陆白羽又喊了一声。“琳琅。”
琳琅从芬芳妍丽的月季花丛中回头望,盈盈露出洁白的虎牙,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薄汗,花一样的年纪,冰肌雪骨,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在花丛中回眸一笑,跟她一比,连月季都羞涩了容颜。
陆白羽怔愣地看着白肤之上晕出红霞的琳琅,人比花娇,整座百花园都不及她的资质出尘。琳琅已入及笄之年,梳着娇俏双平鬟,乌发如墨,却无半分妆点。
陆白羽道:“琳琅,我房里的抓破美人脸,真嫩。我一看,就知道是你来过了,怎么不等等我就回去了?”
“大少爷,你怎么来了?”琳琅望了望日色,卯正时,应该是陆白羽去阅草堂读书的时辰。“你又偷偷跑出来了,不怕大夫人恼你?”
陆白羽抿起薄唇,款步走向花深处。“都跟你说了八百多次了,可别再叫我‘大少爷’,我从没把你当成下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是不能够。”
琳琅听陆白羽跟他掏着心窝子,倒也不敢蹬鼻子上脸,还是拘着紧着,扬起水绿如湖的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知道少爷待我好,琳琅感激不尽。大少爷,赶紧着回去上堂,别让先生等急了。不然可该去大夫人那里告状,那可怎好?”
“你再跟我如此见外,我就不走了,横竖就在这园子里陪你除草了。”
陆白羽的牛劲上来了,跟月琳琅相处了十年,她总是低眉顺眼,把自己当成了陆府上的下人,甚至比任何人都要不起眼,即便他们打小就是一块长大,打打闹闹,还许了娃娃亲,也不敢跟陆白羽太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