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晴。朝阳初升。
石朔喜已经坐在桌后。面对着内室。
珩川坐在石朔喜左边。面对着内室。
璥洲坐在石朔喜右边。也面对着内室。
内室的床上,沧海睡眼惺忪,在床边坐着。发丝微乱,衣襟略敞,露出锁骨下的一小片胸膛。
小壳伺候着他漱了口,洗了脸,开始给他梳头。
厅里的三个人一直坐在桌后,面对着内室。
一会儿,花叶深走了进来,安静的坐在珩川左边。面对着内室。
然后走廊里响起了铁球叮当的撞击声,卢掌柜轻咳一声,迈步进了屋,愣了一愣,便在璥洲右边坐下,面对着内室。
沧海终于道:“你们干嘛呀?”
门口又一声轻咳,桌边坐着的一圈人齐齐回头望去。
岑天遥一只脚刚迈进门槛,看见这阵仗着实吓了一跳,一哆嗦,扶了下门框,才稳住。
内室床边的沧海刚刚梳好了头发。
岑天遥嗫嚅道:“我……不知道你们在开会……我看门开着……所以……”
沧海叹了口气。
岑天遥看大家没有轰他的意思,便也在桌边坐了下来,挨着卢掌柜。面对着内室。
小壳退到厅里,在花叶深左边坐下,也望着内室。
准确的说,是望着内室床边坐着的那个依然衣衫不整而容颜极清的年轻男子。
又过了半晌。
沧海道:“你们到底要干嘛呀!”
没人回答,都睁着俩眼看着他。十分整齐的。
沧海终于暴走。毕竟谁受得了七个人十四只眼睛大清早的就坐你对面目不转睛的盯着你一直看了一个时辰之久不说也不动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能受得了么?
沧海吼道:“大早晨的都坐这儿围着我看什么呀?!我能开出花儿来么?!你们对面坐一圈儿都跟审贼的似的盯着我那请问各位老爷到底要审什么呀?说句话行不行?”
岑天遥有点脸红,转头看了看其他人无所谓的表情,也安下心来继续坐着。
沧海无奈的捂了捂头,道:“璥洲你不用值班么?”
璥洲道:“早晨了,不用我了。”
沧海又道:“珩川我叫你订的饭庄你订了没有?”
珩川道:“还没有。着什么急?你不是晚上才用么。”
沧海又道:“小花我叫你去接苇苇姑娘你怎么没去啊?”
花叶深道:“慕容姐姐去的。”
沧海语结,倒了好几口气没说出一个字。看了看桌后坐的一圈人,又道:“卢掌柜不用做账?”
“昨天都做完了。”
“那岑先生不用照顾生意?”
“嗯,还用不着我。”
“……那你们也不能老在这儿坐着啊!我还有事要出门呢!我得……哎你们也不能坐在这儿看我换衣服吧?”
花叶深脸红了红,但是没动。
沧海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往上挪了挪。
“哎我脱了啊,我真脱了啊……”狠了狠心,拽开了腰侧一个带扣。
花叶深低下头去。但没有人起来。
沧海固定着这个拽着衣带儿的动作,瞪着眼瞧着桌后这帮可气的家伙们。所有的男人都毫无顾忌的望着他。
“哎哟……”沧海失败的坐回床沿。
所有人的目光又同时向下挪了挪。
“求求你们了!有什么事快说行么!我今天真的要出门!”
小壳道:“你要去哪儿?”
“参天崖,行路庐。”
“哎?”大家全都愣了愣。“你真有事啊?”
“骗你们干嘛?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落在小壳身上。
小壳只得说道:“我们都想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是你又不说,所以大家想……”
珩川接口道:“就是你今儿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是啊是啊。”大家点头附和。岑天遥见大家都点头,他也连忙跟着点了点头。
沧海更无奈了。“哎哟……好戏都在今晚,你们跟我一白天也没用啊。这样吧,你们现在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保证你们都不错过好戏,行不行?”
“那你去参天崖干什么?”
“只是去接另外几个观众。”
“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唉。”沧海大大叹了口气。“如果我骗你们,就叫我毁容,吃成一个孙烟云那样的大胖子,行了吧?”
“哇,发这么毒的誓啊……”
“嗯,看来可以信了。”
“啊,走了走了走了,该什么干什么去了。”
一桌子人陆陆续续出了屋。还帮他关好了门。
沧海哭的心都有了。小壳站在床前,抱着双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沧海道:“看什么看,还不帮我换衣服!”
一乘小轿逶迤向参天崖上行来。两边轿帘挑起,一个虽是便装却也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慵懒的倚在轿角锦垫上,百无聊赖。
一个黑眼珠的少年和一个带着方巾的男人在轿侧跟着。
沧海右肘撑在窗上,手支着头,半蹙着眉,淡淡的笑,相当享受的样子,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那男人头上的方巾和身上的直裰,说道:“真是马靠鞍配啊,小石头穿起这身衣服来也像模像样的。”
石朔喜不悦道:“为什么不说人靠衣装呢?”
“不过,这衣服和头巾好像都不太合适啊?”
“是啊,跟岑掌柜借的。”
沧海抿了抿嘴,故意问道:“为什么?”
“因为,”石朔喜扶了扶头巾,接道:“绷带头实在不好看。”
小壳露齿乐了乐。
戴方巾还是要配直裰才像样,石朔喜干脆借了一身来。不过衣帽确实都有点大。
“哦——”沧海拉长了声音。“原来是这样。”
石朔喜低吼:“不要说得和你没关系似的!”
沧海转了转眼珠,笑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抖开来扇了两下。
小壳道:“大秋天的扇什么扇子啊?”
石朔喜道:“你是想证明你的右肩没伤么?”
沧海“咝”了一声,道:“哎小石头你跟出来干嘛呀?为这还特意借了身衣服?”
石朔喜好像是愣了一下,才道:“来见见陈老前辈吧。”想了想,又道:“你这么相信我?”
“信你什么?”
“你今天见的是很重要的人吧,竟然带着相识不久的我?”
“嗯,怎么说呢,让那个暴脾气的陈皮老祖见见你也好,要是看出你是奸细,就一掌毙了你。”说着从窗口伸出右手,想做一个手刀的动作,却用过了劲扯痛了左肩。
石朔喜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嗤笑了一声。琢磨了下,又喜滋滋的笑了笑。
“真是的,那么开心干嘛?”沧海说着,自己也笑了。
半山腰的时候,沧海下了轿,吩咐轿夫们在原地候着,便同石朔喜和小壳一起徒步上山。
因为运动的关系,左肩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加上出了点汗,伤口周围更是有点痒痒的。沧海不安的扭了扭。
小壳道:“要不要歇歇?”
石朔喜也停下来看着沧海。
沧海道:“不了,到了再歇吧。”
说话间,行路庐的那个不高不矮的小牌楼已经出现在眼前。石朔喜以前没有来过,睁着双闪闪的眼睛好奇的望来望去。看到鞋冢和挽联碑时轻轻一叹,看到“行万里路”的楹联时又不禁发笑。
进了正屋,陈皮老祖还是像上次那样坐在靠墙的椅子里。李帆和寂疏阳正在桌前翻看卷宗,见有人来便都站了起来。
小壳当先给陈超磕了个头,请师父安,两人相视一笑,陈超已猜到了打赌的结果。随后,小壳又给石朔喜做了引见,也与李帆和寂疏阳相见了,彼此拉了拉手。
陈皮老祖说道:“小子,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沧海捏着把扇子,远远站在堂下,虽未冠带,却是风采翩翩,器宇不凡,一团贵气萦绕眉间,淡然而笑,清雅已极。有那么一种气质,仿佛清绝得让人忘怀,清静得恍若无存,而再见他时,心中一悸,深自痛悔,为何竟可以将这样一个人儿轻易遗忘。
听了陈皮老祖的问话,屋中众人这才回头注意到他。
沧海笑了一笑,道:“站在这里可以了。”
“怕什么?今天鞭子不在这里。”
“哦,是么。”沧海镇定一笑,往前走了几步。
陈皮老祖忽然道:“你受伤了?”
石朔喜吐了吐舌头,轻声道:“这也能看出来?”
陈皮老祖已然飞身而起,身形迅捷无比,五指箕张抓向沧海腰间,拇食二指随意一捻,已解开了沧海的腰带,又伸手在他襟侧挥动了几下,将他身子一旋,背向自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电光火石之间,已褪下了他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背脊和一道狰狞的伤口。
“啊!疼疼疼疼疼……”
陈皮老祖脸色郑重的看了一会儿,啧啧道:“缝得真难看。”
“什么?”众人尽皆一愣。
陈皮老祖一呆,马上严肃道:“谁干的?”沧海挣了挣,陈皮老祖才放开向后扭着的他的手臂。
沧海上半身的衣物都挂在臂弯,只穿着两只袖子,一脸痛苦的嚷道:“那么粗鲁干嘛!痛死了!”
陈皮老祖已坐回椅子里,仿佛他从没动过一样,悠然道:“不这样你一定不会让我看的。”沧海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叠好,放在旁边的柏木桌上。
小壳连忙上前帮沧海穿好衣服,扣上腰带。沧海还抽空回头瞪了石朔喜一眼。石朔喜的双目正放着莹莹绿光。
陈皮老祖又问了一遍:“谁干的?”
“佘万足。”沧海在堆满卷宗的桌边落座。
“他?妈了个巴子的……”陈皮老祖又开始天南海北骂了一遭,仔细分辨,竟然跟上回骂的都不重样,也把初次听闻的石朔喜给惊着了。最后,陈皮老祖拍着桌子道:“小子!用不用为师去帮你报仇?”
“哼哼,那倒不用了。”沧海扯了扯嘴角,“我倒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怎么讲?”
沧海就从用计陷了唐秋池开始到引来佘万足、又被卢掌柜吓退为止的经过叙述一遍,然后道:“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内情,论武功,佘万足与卢掌柜似在伯仲之间,但为什么佘万足只接了一招就退走?他在怕什么?”
陈皮老祖跟着问道:“嗯,他在怕什么?”
“我怎么知道。”沧海把玩着扇子随口道,不经意的一松手,扇子“吧嗒”一声掉在桌下。“哦?小石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你知道,我的伤……”
当时小壳正站在陈皮老祖身边,隔得远,李帆和寂疏阳虽离得近却不是很熟,那么只有麻烦石朔喜了。
石朔喜毫无怨言的走过来蹲下,在桌底摸索。沧海一叠连声的道谢。石朔喜摸到了扇子,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头巾被下桌沿挡了一下,按说没什么关系,但是呢,石朔喜现在不比平常,头巾又大,结果,当头巾被碰掉落地的刹那,身后的寂疏阳小小惊呼了下,然后陈皮老祖那大嗓门拍着大腿开始狂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小壳也是头一次见到灾后惨况,本来不好意思笑,但见陈皮老祖那么毫无忌惮,他也忍不住了。寂疏阳只管发愣,李帆却有憋笑的嫌疑。
石朔喜连忙捡起头巾戴好,瞪向沧海,沧海肃容道:“意外,意外。”一等石朔喜转身,便开始爆笑。
寂疏阳还是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瞪着眼珠喃喃道:“你……被炸了?”
众人加码狂笑。
石朔喜握紧双拳,垂首道:“这是意外。”
陈皮老祖擦着眼泪对小壳耳语了几句,小壳抚掌道:“太对了!就是这么回事!”说完两人又笑。
也许是伤口痛不能久笑的缘故,沧海最先缓过来,问道:“怎么没看见罗姑娘?”
寂疏阳答道:“她在后面陪着伯母呢。”
“哦。那你们这些天从卷宗里看出了什么线索?”
“没什么大事,只是应天附近有两起人口失踪案。”
沧海想了想,扇骨敲在手心。“也许这就是线索。任前辈侠心义胆,听说了这事八成会插手,我们或许可以从这条线追查下去。”
“那么你今天来?”
“我是来接你们的。”
寂疏阳和李帆一愣,又喜道:“已经解决了‘醉风’么?”
沧海一笑。“还没有,不过今晚就有分晓了。我猜你们应该会想亲眼看看。”顿了顿又补充道:“尤其是罗姑娘。”
寂疏阳兴奋的呼了口气,李帆也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膊。
“那么,请罗姑娘出来吧,我们该走了。”
沧海和小壳走到院子里时,其他人还在屋里磨蹭。两人相视一眼,只得站在院中等候。
秋风吹了吹,沧海忽然道:“有人?”
两人同时转头,大白天的,忽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脚也站不住眼也睁不开。
一只鬼。
一只披头散发的夜叉鬼。
仿佛带着冲天怨气,无声厉吼——
凭空出现!
#####楼主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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