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沐镖堂。
“当真是欺人太甚!”沐镖师气势汹汹地踏进府邸,站道上的下人惶恐地低头垂立着,不敢稍有动作。
沐镖师的脾性一向是温和的,下人几乎没有见过他发怒的祥子,这一家子中倒是沐夫人发怒的次数比较多。
但此时的沐镖师宛如一头怒气滔天的海鬃狮,下人们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怒火。
“去了一趟岛主府连脾气都大变了?一踏进家门就咆哮,怎么了你这是?”沐夫人急忙赶来,女儿的踪迹还没有头绪,这边丈夫又发了飙,今天怎么这么多糟心事。
“真是欺人太甚!”沐镖师奋力一振袖袍,再次怨声怒道。他一路憋着,不想让人卫镖堂的人看了笑话,此时到了自家府邸,终是忍不住了。
“到底生了何事?你倒是说个明白啊。”沐夫人拉住丈夫的手,因为女儿还没找到的缘故,她的脸色已经憔悴无比了。
沐镖师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示意下人不必跟随,等走到稍远的地方时,沐镖师才说出了自己震怒的缘由。
“该死的家伙,竟然想让芸儿做妾!”沐镖师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面容扭曲,恨声道。
沐夫人忍不住张大嘴,随后急忙捂住,可眼里的惊怒却藏不住,“那纪流不是中意芸儿吗?上次拜访还带了那么多珍贵的见礼!”
“他纪氏也才堪堪当了四代海鳞岛岛主,我沐氏五代海镖师,也算是豪门望族。论起资世来他纪氏岛主府也还要差了一筹,竟敢叫我独女作妾?”
沐镖师越想越气,纪氏这是明摆着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亏他之前还多么在意对方。
沐夫人却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以那公子纪流拜访时的姿态,不像是要让芸儿当妾。
“是谁的主意?”她问。
沐镖师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半个呼吸,“自然是纪沧海那老不死的狗东西。”
沐夫人忍受着丈夫的粗言秽语,这次她没有出言责骂,“那倒还好,不是纪公子本意。”她安慰道。
“好?好个屁!”沐镖师越说越火,“那纪流小儿就在一旁听着,他老爹说一句他点一下头,丝毫辩护的打算也不曾有。”
“为何如此?照你说的,我沐府千金配他儿子自然门当户对。”
“那纪流小儿私下和我解释,说是纪沧海在帝岛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也是世家贵族,人家身为帝岛贵胄自然要做正室。
你也知道纪沧海生性孤僻,难得巴结那么一次帝岛世家,他做儿子的自然不敢拂逆。”
“不过我看得出他纪流是害怕拂逆纪沧海,那家伙将来会把岛主的位置传给他还在帝岛进习的弟弟。
纪沧海身体已经没那么健朗了,那小子不想在节骨眼上出错。他眼中那股对权势的渴望可瞒不过我。”
“但最气煞我的是,那小子既然不敢拂逆他老爹,却还贪念我女儿!”
“你没有当场翻脸吧?”沐夫人担忧地问道,虽然那种情况当场翻脸似乎是每个父亲正常的反应,但毕竟还是在岛主府。
“这点城府我自然还是有的,再说那卫镖师随我同行,我闹那么一番岂不是徒惹笑话,不过我自然是拒绝了他们这无礼要求。
想我女儿做妾,我倒还不如将芸儿嫁给那个叫禹常皓的小子。”
“你又瞎说胡话!芸儿还没找到!”沐夫人这才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忘记和丈夫说了。
“还没有找到?”沐镖师脸上的愤怒顷刻间转换为担忧。
“派出去的人将海鳞岛都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去了大集市,你说她会不会去了那禹常皓被关押训练的地方?”沐夫人忽然问道。
“你和她说过那处地方?”沐镖师反问。
“我还以为你和他说过。”
“既然都没说过她断是找不到那里的。”沐镖师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拍脑袋。
“无垠岛!”他大喊道。
沐夫人听了这三个字,也恍然明悟。
怪不得找不到!女儿定是出海了!她这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找那么久还找不到,早就该发现了的……
“快!快快遣人出海,循着去无垠岛的路线寻找小姐。”她奔向身后立着的镖卫。
沐镖师也奔上前去,“拿着我的镖牌去岸口登记,随意编造一些东西押运,反正立刻出航,想尽一切办法给我追上芸儿!”
他伸手到衣襟里去掏自己的镖牌,却抓了把空。
嗯?难不成落在岛主府了?
他也来不及仔细思索,“林琮的镖牌也是管用的,可以登记出航,那妮子定不是搭乘沐镖堂名下的船只。
给我弄清今日出海的每一艘船,问出任何可疑踪迹,必要的话分头行动,留下给岛主府押运的船,其余统统给我去找人!”
“老爷,除去定下来给岛主府押运的船只,已经没有多少船还停靠在码头了!”
“那就别管岛主府的破事了,全部启航!”
沐镖师咆哮,他原先以为女儿只是在海鳞岛乱逛,从未想过那妮子竟然真的敢独自一人远航,长那么大她还未独自出行过!
无法海域的海盗,是横行千岛的毒瘤,但却是一个无法拔除的毒瘤,否则千岛怎么会有那么多海镖堂。
若是女儿落到了海盗手里!沐镖师猛不丁打了个寒颤。
镖头林琮抱拳想要施礼告退,却被沐镖师一脚踹在胸膛上,“什么时候了,还不即刻去办事!”
林琮领了一众手下,慌忙奔走。
沐镖师仰头看天,天色已暗,迟了一日的行程,一定要追上啊!
……
此时的海鳞岛岛主府。
“流儿?当真对那沐府千金有意?”尨眉皓发的纪沧海侧躺在软榻上,盯着正在沏茶的儿子。
纪流没有立时回复,而是继续手中的沏茶工序。
“你知道我海鳞岛这些年的发展越来越不如意了,渐渐快要跌出西域十大岛的行列,爹爹这回好不容易给你攀了一门亲事,是帝岛的贵胄,和海皇还有一丝血亲关系。
你若是和那位千金结姻缘,有她身后家族的支撑,可保我海鳞岛依旧稳坐西域十大岛之席。”
纪沧海抚着斑白的胡须,继续说道。
“送你和你弟弟去帝岛进习都是有原因的,就是希望你多结识一些贵胄,那李氏小女虽是家中幼女,身份也比这区区海镖堂的小姐尊贵许多。”
“年纪是小了点,只有十四岁,但是听说已经来了月事。”纪沧海自顾自地说道,“你弟弟虽小你几岁,但在帝岛已经被某些世家贵族赏识了。”
听到爹爹开始谈论弟弟,纪流的脸色微微阴沉起来,不过纪沧海沉浸在侃侃而谈中,倒是没有注意。
虽然依据海皇律,各爵位都是长子继承,但立贤不立长或是立喜爱的儿子的情况也不少见。
纪流放下茶具抬头,恭顺地看向纪沧海。
“孩儿自然是依赖爹爹的安排,说要纳那沐府的女子为妾也只不过是为了恶心那沐镖师罢了,孩儿这些年在帝岛眼界自然有长进,怎会看上这种鄙陋的乡下千金?”
纪沧海欣慰地点头。
果然,老头喜欢听这种自视清高的话,不过自己说的倒也没错。
本来他对那沐昕芸还有些意动的,但是听闻她和禹常皓那种粗野的贱民有牵连之后,纪流就对她失去了欲望。
那女人已经变脏了,自己之所以还要惩罚那小子,只是想看一出好戏而已。
当然,也是在惩戒对方的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这些都不用去考虑了,所有事情都已安排妥当。
他再次低头,全神贯注地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