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严崇和巨阙回到吴郡之时,吴郡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
四面城门全都由驻扎在吴郡不远处的郡兵所接替,城墙之上时刻有两队身强体壮的士兵来回巡逻,进出吴郡的人也都必须由士兵搜查一番,确实身上或行李内无异样后方可通行。
这已经是郡尉所能使用的最大职权了,若是想派太湖水军前去追击那些劫狱的贼人,就必须由太守亲自下令才符合规矩。
前去报信的衙役已经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但是毕竟时间紧迫加上他地位有限,确实知道不了太详细的事。
所以一回到吴郡,严崇便立马赶往了郡守府,而巨阙也直奔鬼门而去。
严崇匆匆赶到了郡守府之后,主簿便拿着主记室整理记录好的事件文书走到他身旁,将记录文书呈给了严崇。
严崇赶回来之时已经在心中大致猜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与结果,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坏上许多。
严崇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事件的记录文书,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就要昏倒过去,还好主簿眼疾手快,扶住了严崇。
严崇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抓着文书的手还是不自觉地发抖。
文书上记录着这次事件的经过以及伤亡人数。
吴郡监狱内三十名狱卒无一存活!南城门二十名守门士卒无一存活!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严崇还不至于感到如此绝望,最关键的还是后面两条信息。
街上百姓混乱逃窜导致七十一人死亡,过百人受伤,而劫狱的贼人无一人伤亡。
这样不行!
严崇为官十来年,官场上的规矩自然了解的一清二楚,一座郡城被区区百名劫匪杀进杀出,导致一百多人亡故,还没有留下劫匪任何一人,这件事若是传到上面,别说自己的位置能不能保住,只怕是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不能这样!
严崇咬了咬牙关,脸上带着一丝狠色,隐晦不明地看向主簿,轻声说道:“这文书记录有误啊。”
主簿愣了一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小心地问道:“不知哪里有误?”
严崇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波澜不惊的神色,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细细品尝了一口,随后平淡地说道:“那劫匪明明就留下了七十一具尸体,何来毫无伤亡一说?”
严崇还未回来之时,主簿便已经看过好几遍文书,对上面的伤亡数字自然早已了然于胸。
现在听到严崇如此说到,怎能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主簿只感觉一阵凉意从脚跟顺着脊背直冲脑顶,心中惶恐不安,导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不太好吧……”
“主簿啊,事发之时我可是在搭救百名童生的性命,事情牵扯下来,我也不过功过相抵,可你不一样啊,你当时负责代管吴郡,现在要问责,肯定也是你最先担上这个罪名,我这是在救你啊!”
严崇见主簿还在犹豫,便又开口陈述起了其中利弊。
严崇虽然是说自己在救主簿,可主簿自然清楚严崇的意思就是若自己不配合,他便要拿自己去顶罪。
威逼利诱之下,主簿只好答应了严崇的要求,将记录文书带了回去,重新润笔了一番。
主簿的动作很快,天色未晚,便已经拿着重新写好的文书过来。
严崇接过来后看了一遍,边看边满意地点着头。
这个三十名狱卒加二十名守门士卒遇上两百名穷凶极恶的劫匪,为国为民,拼死阻拦,虽全军覆没却也让劫匪留下七十一具尸体狼狈而逃的故事,看着确实比中午拿到的那个版本舒服多了。
“不错!就用这文书上报吧!”严崇满意地拍了拍主簿的肩膀,一脸得意地笑着离去。
主簿叹了口气,满脸苦涩地捧着这一纸文书,艰难地朝外走去。
这文书一旦上报,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可是若将实情告知,那自己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活下去,才是最主要的事啊。
严崇与主簿分开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内,刚刚得意的脸色也瞬间消失无踪,平静地坐在书桌前,往砚台里倒了些许清水,便认真地磨起了墨。
每逢遇到大事,严崇便要写上一幅字。
写什么倒也不重要,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因为书法,能让严崇彻底静下心来。
只有彻底静下心来,才可以考虑周全,找到脱身之法。
记录文书才主记室所写,主簿修改润笔上报,自己当时不在吴郡,对吴郡情况也不甚了解,主簿为求自保隐瞒真相蒙蔽了自己,应该也说得过去。
之后便是要想办法将那七十一名百姓的尸体全部扣押下来,杀匪是军功,记军功自然要有凭证,战事之时割耳就行,可现在这种太平年岁,又是在城中击毙,只能用人头记功。
要想想如何安抚这些死去百姓的家属了。
鬼门是管不到官场之事的,但若是百姓怨声载道,引起了鬼门的注意,纠查之下难免会被发现一些端倪。
看来明日得亲自到那些伤亡百姓家中走一趟才行,救济慰问一番,再寻个法子将尸体的事情解决掉。
若是那些百姓执意不肯,也只好拿狱卒与城门守卫的脑袋来凑数了。
还有那些被掳走的童生,也得找个机会摆上几桌饭菜请他们出来。
自己出生贫寒,一直不受那些大家族的人待见,只能走文人这一脉的路子,希望能借着这次机会,能弄出些许名声来。
砚台内的清水已经彻底变成墨水,严崇便停下磨墨的手来,将墨条放在砚台上。
铺上一张上好的宣纸,再压上一块白玉镇纸,严崇从笔架之上抽出一把白兔毫毛宣笔,不假思索,便立即下笔。
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不过片刻时间,严崇便完成了一副书法作品。
洁白的宣纸之上,顿时出现了一行字:官省则事省,事省则人清。
严崇看着自己所写的字,觉得实在太过于朴实无华,没有半分出彩之处,但是他却觉得十分满意。
这为官之道,不就在于朴实无华四个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