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要被黑夜统治,街灯冒起了弱小得让人可怜的光。音箱又悄然奏起圣-桑的管弦乐,我出神地望了一会窗外深蓝色的暮色,打开电脑给鹤发邮件。
周末去了一趟千岛湖。从广播里听说有女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个陌生人告诉我千岛湖底下还藏着原汁原味的古村落……除此之外此行毫无收获,未找到想找的人,也未遇见任何有价值的事情。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暴雨,雨雾当中听到了一支介绍酒的广告,酒的名字是“蓝桥”——世界上大部分的美酒品名,或者起于出产地,或者源自加工工艺。可“蓝桥”分明是个爱情典故,缘何与酒类扯上关系了呢?
秀才裴航因梦得诗,在蓝桥驿遇见仙姑云英。云英奉琼浆使裴航止渴,二人倾心而向。最终裴航寻得玉杵,捣尽玄霜,迎娶云英,还成了神仙。这段佳话最早被唐末文学家裴铏载入《传奇》一书,成为后世诗人、词人、小说家、剧作家创作的重要素材来源之一,其影响力跨越至现代,以致于1940年米高梅电影公司出品的《Waterloo Bridge》在引入国内时直接被翻译成了《魂断蓝桥》。
既便如此,裴航云英并不是最早与“蓝桥”有关的传说。战国时期,谋略家苏秦向燕王讲述了“尾生抱柱”的故事。说是在春秋时期(比苏秦生活的时期再早上三四百年),年轻男子尾生和心爱的姑娘相约,在一座名为“蓝桥”的桥下相见。天色渐晚,姑娘迟迟未出现,不幸的是潮水渐渐涨了起来。为了信守诺言,尾生坚持不肯离去,就算潮水淹没了自己的脖子……最后,尾生抱着桥的梁柱而溺亡。
裴航也好,尾生也好,谁的爱情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在不同程度上和宿命、命运之类的东西有关联。中国人向来相信“姻缘”这回事,注定之事情、秩序似乎都不好被随意破坏,否则就会招致厄运——毕竟裴航在遇见云英之前,还曾尝试向有“国色”之容的樊夫人求爱,结果被评价为“谐谑之意”。
可尾生呢?苏秦讲述这个故事,无非是想告诉燕王有关“信守诺言”的道理。而尾生用生命等待的那个姑娘何以迟迟不现身?何以随意背弃如此重要的约定?她的“信”何在?
尾生当真要溺死么?
命中注定么?
值得么?
发完了邮件,妻终于打来了电话。
“真是要了命,一时半刻都未曾停下来过……你打了不少电话嘛。”
“正是,IKA在你那?怎么也不说一声?”
“确实想和你说来着,却怎么也拨不通你的手机,总提示没有信号。”
妻开了免提,那一头环境嘈杂得很,能清晰地听见叫号器的声音。IKA在一旁听到我的声音,喊着想回家。
我说:“现在就过来接你们。”
妻:“来吧。”
正值下班高峰期。虽是周日,但前往医院的道路依旧水泄不通,红色汽车尾灯一眼看不到头。收音机里无间断地播报哪里又发生了车祸,大抵上都是车辆刮蹭之类,没甚大事故。而那些发生了刮蹭的车辆又大多是因为道路拥堵而导致,拥堵的原因,又得归结于大雨引起那些看似不起眼、但日常流量实实在在巨大的支路遭到了积水的淹没。我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排在车队当中,一边谨小慎微地踩踏油门与刹车,一边听广播里来自司机们此起彼伏的微信语音——或是埋怨拥堵,或是淹水预警。
途中妻又连拨了两通电话,催问我何时能到医院。我不断给她发送定位,告诉她只剩下半公里的车程。
“我甚至都已经看到了医院的霓虹字。”
“真是的,足足开了一个钟头了。”
“咳,你真该出来看看庆春路到底堵成了什么德行!”
“且看着呢!”
“每次堵成这样,我就希望车子上有螺旋桨,撑开了能直接飞过去的那种。”
“别做梦了,好好开车吧。”
又过了半个小时,终于在十字路口看到了车队的终点。绿灯闪过,排在最前方的车子们纷纷赌气似的冲出去,一如遭人囚禁多年终于脱缰的野马。
我缓缓地将车子朝右驶离拥挤的主干道,正要转向进入医院的专用车道,一个身穿反光背心的年轻交警将我拦了下来。他将我引导至一辆警车面前,那里站了四五个同样穿了反光背心的警察。
我摇下车窗,一只吹气式酒精测试仪递到了我的嘴边。
“吹一口。”
他用凝重的嗓音对我说。红色与蓝色交替闪烁的警车灯光,映出他一脸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