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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虎哥

壬辰年。闰四月,丙午。葵卯日。

  宜:祭祀、栽种、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又过去了枯燥的一天。

  项小虎没看完就把它撕了下来,随手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今天,甲辰。

  宜:嫁娶、开光、祭祀、祈福、求嗣、出行、伐木、入宅、迁徙、安床、出火、修造、上梁、栽种、移柩。

  忌:安葬、开市、交易、立券。

  甲辰,甲不开仓钱财耗散,辰不哭泣必主重丧。甲辰覆灯火之于丙午天河乃是水火相克。

  这些信息在项小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根本没在意。

  虽然外公生前一再叮嘱他,在壬辰年务必要天天小心,时时尽数,可项小虎也只是每天早晨看一眼日历而已。

  他反驳外公说,既为天数,非可逆之。若非如此,何言天道。

  外公也是一声长叹,说劫数万千,难测假手之处,若是人祸,尽可避之。

  当时项小虎还说,我哪也不去,就守着姥爷,有你我啥也不怕。

  外公笑着推开往怀里拱的大小伙子,说,天劫不可避,数后重罚,你就答应姥爷,闰月的壬辰小心点。

  那时候,项小虎刚跟外公学易,对这些还都是半信半疑,当时装作认认真真应了,其实并没放在心上。

  倒是让外公训教着养成了每天看日历,合数五行的习惯。

  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连头带脸简单划拉两把,项小虎抓起外套边穿边往外面走。

  他要赶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去市里,吃早饭,然后再去商场,虽然他的生意不怎么赚钱,但却是保证饭票的唯一来源。

  项小虎住的地方算是城乡结合部,在穆丹市北山公园后面一片大缓坡上。也不知道谁批的,在这里杂乱无章的建了很多平房,在这生活的,多是一些外来人,但能栖息,择地而居,有点像历史上闯关东的那种风格。

  两年前坡下公路边上设了公交站点,再加上坡上房屋的租价便宜,人是越来越多,倒让这个叫“后坡”的地方有了点小名。

  当然,项小虎也是外来人。

  但这个外来人上了公交就有人打招呼,项小虎笑着点头回敬,但不说话。

  他知道别人未必真就是愿意搭理自己。

  好像别人也知道他知道跟他打招呼只是虚与委蛇敬而远之,所以大家都打完招呼默契的不在交谈。

  晨卯这个时间人不多,项小虎找个地方就坐下了。

  “看到没,虎哥,高云龙是他弟弟,不起眼吧。”

  车后排坐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跟另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悄声说。

  项小虎确实不起眼,方圆脸,寸头,个头一米七八不高不矮,身材也不胖不瘦,眯着眼睛往那一坐懒懒散散的,再加上肤色有点黑,给人感觉就是一刚进城的农村二愣子。

  可从上车就能看出来,那些认识他的人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你认识高云龙?”女孩问。

  大男孩嘴角咧了一下,偏过头凑近女孩低声说:“虽然他学习好,可那小子蔫坏,有些事不能说。”

  “不说点班的那几个班主任都在抢他吗?”

  大男孩眉头微皱了一下,问:“你认识他?”

  “不呀,听说的,他不是比咱们小一级吗。”

  “可别看他小,那可是虎哥带着的人,你知道项小虎都带着什么......”

  突然!

  大男孩感觉有一道寒光在脸上划过。

  就一瞬间!

  那种冰冷的气息顺着耳根闪到嘴角才消失……

  他下意识的去看项小虎,正好迎来他带着安慰的微笑。

  “你是云龙的同学呀?”

  “不是,虎哥,他是我下一届的。”大男孩紧张的语气中带着恭维。

  项小虎的声音并不大,但他一说话,车厢里一下就静下来几分,好像大家故意留出空间,让他能跟隔着几排座的大男孩好好聊天。

  “云龙还小,瞎淘,要是欺负人,告诉我,我揍他。”项小虎的微笑带着温度,甚至露出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慈爱。

  大男孩的表情不经意闪过一丝尴尬,“没有,虎哥,他学习好着呢,老师都喜欢他。”

  “你是谁家的?”

  “老纪家,纪三是我哥,虎哥。”

  项小虎的笑容更暖了,“哦,那就好,有时间跟你哥来坡上玩儿。”

  “好的虎哥,有空一定去,一定......”

  可此时项小虎已经转过去了,这让大男孩恭维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木讷,但他还是冲着“虎哥”的背影点点头。

  然后,像似放下什么担子似的,他偷偷长出了一口气,往前倾斜的身体缓缓往后靠在车座上。

  女孩瞅瞅他,又看了看项小虎,回头悄声问:“怎么了?”

  大男孩又看了看项小虎的背影,眼睛转了转,没说话。

  “他带着什么人呀?”女孩又问。

  大男孩又看了一眼项小虎的背影,无声的用口型告诉女孩,“他能听见。”

  女孩好奇的瞪着眼睛又悄声问,“那怎么了?”

  大男孩左右看看,用食指顶在嘴唇上,示意女孩打住。然后伸头去看车窗外的站点牌,结束了与女孩的对话,跟大家一起淹入沉默当中去了。

  刚才他跟项云虎对话的时候,车厢里就逐渐安静下来了。好像故意似的,大家看书的看书,摆弄手机的,望着窗外的,甚至还有整理衣服的,就是没人说话。

  随着女孩悄声说话的声音消失,好像整个车厢开始了沉默行为的艺术表演。

  项小虎知道怎么回事,知道他的人也知道怎么回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在现实社会当中,无论那个时代,哪个领域,都有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那就是:能打,别人就怕你。能打的坏人,别人更怕你。

  这一条在雄性的争斗中尤其适用。

  留着寸头的项小虎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有点深以为然。这是他来到后坡快两年,取得最好的成绩。

  他很清楚,自己一个人,一个谁也不认识农村孩子,要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后坡站住脚,要把后坡及后坡北面连着的达山村的年轻人都捋一遍,不打怎么行。

  不打就只能挨打。虽然有些挨打并没有在现实中表现出来,但你确实输了。

  这是很简单的社会哲学。

  打架固然没有好名声,但这个方法直接有效,而且简单。

  好名声需要积累和努力,同时还需要有钱,这可是带着二百四十块钱出门的项小虎的短板。

  这世界就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鱼和熊掌哪能都吃。

  再说了,怂蛋一个别说熊掌了,屁都吃不上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