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高斌入狱，对杀害花尧一事供认不讳。

　　与此同时，北境再起叛乱。

　　北雍联合戎衢以势如破竹攻占雪山以北幽州之地，秦韵大怒。

　　裴庆云被宣入宫，秦韵命他为主帅带领二十万精兵即可前往背景剿贼，乱贼不除不得回京。

　　而唐汣被任命为副尉一同前去。

　　雍人屡次毁约，即便已经像舜元递交了降书，修整兵马后依然贼心不死，再次进犯。

　　此次出征北雍，势必要将他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圣旨传到相府的时候，唐汣正在东院收拾行礼。

　　原本已经想好殊死一搏的，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了花玉，之前他一直待在丰城，她近不地身，眼下他回来了，而她与韩祈已然和离，自然在没什么顾虑。

　　然而现在圣上一旨诏书下来，即可便要前往北境，圣旨违背不得，深吸一口气，唐汣还是接下了圣旨。

　　韩祈就在她身侧，圣旨上只字未提他，此番与北雍一战，势必是万分凶险。

　　昨晚下了一场雨，地面上积攒着清凌凌的雨水，唐汣低头看着，能看见小水滩里映出来的清俊面容，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她与他，终究是不可能有一场花好月圆的，这是一早就注定了的事情。

　　午日后，大军整顿完毕，即可前往北境。

　　穿上盔甲离开相府的时候，只有白义一人为唐汣送行。

　　韩炳已经是风前残烛，整座相府的人都去了主院，韩祈身为韩家独子，自然是要守着他的。

　　好像自他收下她给的那封和离书，两人便再没了言语，这样也好，唐汣想着，至少不用同他告别。

　　再回凌安城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或许，此次一别，日后再无相见之日，倒也不用作什么告别。

　　花千离和庄青词听到消息一路追到了城门口，然而，却只瞧见渐行渐远的大旗，迎着风一吹，洋洋洒洒。

　　庄青词城外长长的军队，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这般绝情了，出征归期都不定，竟然连句招呼也不打。”

　　花千离叹息一声，他这个徒儿心思一贯很重，十年积攒下的全是仇恨，此刻他也有些恍惚了，不知当年答应她离开南夷回到凌安是不是错了。

　　“北境此战可不比以往，这么快的时间重振旗鼓，自然是做足了后备的。”庄青词皱眉道，“此战凶险啊。”

　　“她可比你强多了。”花千离撇他一眼，钻进了马车，“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庄青词僵住，可不是吗？师妹出征尚有一身武功傍身，而他呢，花老头与庄老头这一联手，他可还能自在？

　　大军出发北境两日后，韩炳卒。

　　韩炳病重卧床已久，在寺中修养这些年，已是神佛庇佑。

　　整座相府一片哀恸，韩祈作为韩炳独子，自当为其守灵，韩室宗亲随祭。

　　唐汣与韩祈虽已和离，却并无放出消息，外人自是不知情，韩唐氏出征北境，自然是不能为韩炳守孝了。

　　韩府主屋的灵堂里，刘黔踌躇许久，看见韩祈正在为韩炳叩灵跪经，思忖半刻，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花尧一事，到底是韩祈帮了刘家，于情于理他都该同他道声谢。

　　“王爷节哀。”

　　叩拜的动作未停，韩祈抿唇，轻声道，“多谢刘大人前来祭奠亡父。”

　　刘黔一顿，韩刘氏本是他的亲妹妹，抛开官职，韩炳也是他的妹夫，他过来祭奠原本就是在情理之中，而韩祈这一句多谢，倒是同他把这层关系撇开了。

　　十多年前，因为韩刘氏诞下一子，出世便有腿疾，为了保住在韩家主母的地位，是做了些伤害韩关氏母子的事情。而韩祈对那些年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刘黔僵在原地，突然觉得想了一路的话，竟有些无从启口。

　　缓缓起身，韩祈拿起放在一旁的纸钱，放进火盆里，没有要同他讲话的意思。

　　刘黔回神，想了想还是道，“多谢王爷救犬子一命。”

　　面前的火光映得他满脸通红，韩祈伸手又扔了些纸钱，低低道，“本王对心不对人罢了。”

　　对待旁人，他一贯这样清冷。

　　刘黔没在说什么，朝着韩炳的棺椁举了个躬便走了。

　　自韩炳从青山寺回府，韩刘氏日日守在身侧，茶饭不思，韩炳突然离世，彻底击垮了她。灵堂里便只剩下韩祈一人。

　　安静的灵堂里，只剩下火盆里之前燃烧发出轻微的咝咝声，韩祈从袖口里拿出一封密信。

　　这封信是韩炳临终前交给他的。他撑着微弱的气息道，“这封信能达你所愿。”

　　手指停在信笺上，韩祈微微蹙眉，这些年，他自以为已经做的很谨慎的事，原来他早已察觉，但是却并未阻挠他。

　　信笺上已经有些泛黄，应当是存了多年，韩祈把信封打开，端正的几个字跳进眼里。

　　“韩大哥”落款是........唐显。

　　这封密信是唐显亲笔所写。

　　韩祈拿着信封的手指顿了顿，唐显在信中说他是被人构陷，如今证据确凿，且陛下深信不疑，已是无力回天，不必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只求他能想法子保住小汣和夫人，他之所以会遭此横祸只因为他发现了前丞相司马良与北雍勾结的证据，才招来杀身之祸。

　　缓缓抬眼看了看面前陈放的棺椁，韩祈皱了皱眉，想起韩炳最后同他说的那些话，“当年前丞相司马良极得陛下看重，唐显私下也确实与雍人有生意往来，确实触犯了律法，司马良便找人伪造了唐显笔迹，将通敌叛国之罪，加到了他的头上，当年的北雍在北境兵力虽不如舜元雄厚，战力却也是晓勇难敌，曾屡次进犯我朝，先帝本就痛恨雍人，再加上当时司马良亲自呈上唐显与雍人来往的书信，陛下一怒之下，直接定了唐府的罪，再无转圜之地。”

　　气息微弱，忍不住咳嗽两声，韩炳继续道，“为父看到这封信时，唐府已经被一场大火烧为灰烬，为父实在愧对唐家，当年司马家在朝中一手遮天，为了保全韩家，为父只能缄口不言。”

　　先帝昏庸无道，凉薄无情，加上后来韩明昱突然离世，韩炳此后便是心灰意冷，远遁红尘，长居青山寺，不问朝堂之事。

　　唐家满门被灭不久，先帝薨逝，五王大乱，北境突起战乱，一路攻下舜元数十城。当时刚刚晋升为禁军大统领的裴庆云携同中郎将花愠率领十万大军平凌安城中五王之乱，助秦韵顺利登基，事后休整军队，平北境之乱。

　　事过多年，唐家既已覆灭，韩炳便是满心愧疚，也无计可施，直到后来发现韩祈一直在追查此事，朝中一想波诡云谲，杀机四伏，他不想让韩祈牵涉其中，现如今到了垂暮，有些事竟能思虑通了，韩祈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追查了这些年，唐家的事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就当是替他了了执念了。

　　收起信封，眼神微凉，韩祈道，“云卿，去做件事。”

　　........

　　那厢庄府，恰逢庄海荣六十寿辰，庄家门庭若市。

　　陆光夫妇携千金陆惜晴带着厚礼前来，一来是为庄海荣祝寿二来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姻缘。

　　庄氏夫妇坐在主位上，芷玥被庄氏收为义女，则与庄清词分立两侧，这睽维多年的“重聚一堂”令庄氏一阵恍惚。

　　倒是陆广快人快语，直言道，“年迈之际，儿女伏膝，幸之。”

　　庄氏笑眯了眼，上下打量着不露声色地陆惜晴，又瞪了一眼不安分的庄清词，笑着道，“惜晴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标致了。”

　　陆氏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庄清词，话锋一转，“小儿今年二十有二了吧？”

　　庄清词手指一顿，挑起一只眉梢瞥了一眼端坐的陆惜晴，没想到她也在偷瞄他，四目相对，陆惜晴一张白皙无暇的笑脸瞬间泛出淡淡的红粉，庄清词轻笑一声，又继续倒酒喝了。

　　“是啊，说来在小儿去南夷拜师前，与惜晴那可是最好的玩伴呢。”庄氏徐徐开口道。

　　庄清词如坐针毡，抬眼瞅了瞅笑的见眉不见眼的爹娘，心里更加难安了。

　　他深知爹娘的用意，借着此次祝寿，撮合他与陆家大小姐的亲事，想让他尽快成亲，接管庄氏酒楼，如意算盘打的极好，就连姜芷玥也跟着沾光成了庄家的二小姐。本是一只落魄燕，一夜之间，飞上了枝头变成了金凤凰，此后她定是对庄氏更加尽心，那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宴席刚开始，芷玥便以后院的帐册急需清点为由，提前退下了。

　　午膳后庄清词被庄氏安排送陆惜晴回去，实则是想给二人独处的机会。

　　庄清词自顾自的走在前面，一路上话痨似的说个不停，一路走来，陆惜晴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怎得，并不怎么搭话，只是安静的听他说着，时不时点点头。等到走近陆家的巷道时，庄清词瞧了她两眼，小巧的鼻子，玲珑的嘴，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俊秀的清气。

　　“怕我？”他这样问一点也不突然，只一路走来，陆惜晴一直勾着脑袋，就连与他对视一瞬便立刻急促的垂下眸子。

　　陆惜晴被他问的眸子一滞，脖子发烫，她别开头，低低道，“不怕。”

　　庄清词轻咳一声，站直身子，笑了笑，“前面便是陆府，陆小姐请回吧。”

　　话落，转身便走，陆惜晴抬眸看着那抹翩然的背影，脸蛋绯红，嘴角浅浅的笑着，好像一朵出水的芙蓉，沐雨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