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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韩祈抱着一袭红衣的唐汣跨出屋门。

  快出府门的时候,怀里的人挣扎了两下。

  “做什么?”韩祈道。

  “啊?”唐汣一滞,对抱着自己的人小声道,“放我下来。”

  “别动。”伸手往上掂了掂,他皱眉,“平日里瞧着挺清瘦,竟是这般重。”

  “........”

  什么?说她重?

  唐汣有点恼,她哪里重了,还不是他自己身子虚!

  方才在屋子里时候,她就提醒过他了,她是可以自己上花轿的,他这副孱弱的身子,要是半路把她摔了,岂不让人笑话。

  奈何韩祈不同意,还非要坚持抱她上花轿,说什么......这是规矩。

  咬咬牙,唐汣没再动了,生怕他一个力不从心,她真的就被摔了下去。

  忐忑不安的僵了许久,终于被塞进了花轿。

  芷玥和另外一个韩府来的丫头凝香跟在花轿旁边。

  外头有人喊,“起轿------”

  八抬大轿离了地,迎亲的队伍往前走。

  府中那一担一担被抬出来的嫁妆都是庄家备下的,一点也不比韩府的聘礼少,红彤彤的嫁妆跟在迎亲队伍后,着实排场。

  围观的人群理有人夸赞两人郎才女貌,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韩府二公子也是陛下钦封的衡王娶了巾帼须眉、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真是才子佳人呐。

  韩祈平日里不喜人多喧哗之地,而此刻堪比骑马游街,目之所及乌压压全是人,嚷闹声让人烦躁不已。

  一路到韩府,新郎官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反倒是脸色越来越沉,围观中的一些百姓便信誓旦旦的道,“就说嘛,若不是天子赐婚,衡王怕是不会娶妻了。”

  韩祈有多不满天子的赐婚,唐汣在坐上喜轿的那一刻才算真真晓得了,凌安城十里红妆再喜庆庄重,也不及新郎官在整个娶亲过程都紧绷着一张脸让人有噱头。

  根本不像是要成亲,倒像是赶着去奔丧,怎么瞧着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高堂之上,相国韩炳和韩家主母韩刘氏居坐主位。

  开始行拜堂礼了,身子被人搀着往前走了走,唐汣捏着同心结,迟迟不动。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父亲。

  幼时,父亲总是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柔声说:想亲眼瞧着他的小汣成婚,给她备下厚厚的嫁妆,给婆家人看看,谁敢轻视他的宝贝女儿,如今她嫁了人,父亲却也没有瞧见。

  若是今日父亲和母亲也坐在高堂之上,便是她再不喜这桩婚事,脸上也能挤出点笑容。

  呆呆的被引着行礼,盖头盖着的一双眸子起了雾,直到韩祈抓住她的手,她才惊的回过了神。

  四周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稀里糊涂的被喜娘搀扶着完成了所有的流程。

  末了,韩祈被拉着去喝酒。唐汣被喜娘和几名丫鬟搀着回了东院。

  回到新房,唐汣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红盖头,找了地方坐下,将屋子里所有的丫鬟全都轰了出去,已经半天不曾进食了,拿起桌上的食物偷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唐汣拖着酸痛的两条腿便瘫倒了床上,一连几日都没睡好,又被喜娘搀着行了一大堆礼节,此刻,又困又累,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府内的宾客陆陆续续也都回了,窗外明月高悬,是该就寝的时辰了。

  唐汣被屋外的说话声吵醒。

  一个小丫鬟进门,带着冷风,撩起一叶窗纱,她进门便传了韩祈的话,“王爷让奴婢带话,夫人可先行就寝,不必等他。”

  不必等他?唐汣听后心中悦然,何不早来传话,她便早点脱下这繁重的华服。

  扯了唇角道,她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听到关门声,唐汣轻叹一口气,将头上的发簪一根一根取下来,望了一眼外头的夜空,眼神幽长悲凉,而后“啪”一声关上了花窗,收拾好自个儿,爬上了床。

  外头一地皎洁月色,照进花窗里,半个屋子都是幽亮的光,一日叩拜礼节真真累坏了她,看着那皎洁的光心里竟莫名有些酸闷,不知为何稀里糊涂自己就嫁到了这韩府,她有多讨厌这个地方心里明镜似的,却还是一脚踩了进来,想着想着脑子一阵阵发蒙,没一会儿便阖上了眼。

  这一觉注定不会睡得踏实,梦中陡然惊醒好几次,直到后来实在困倦,才又睡了过去。

  韩祈站在偏庭里看着主屋的烛火熄灭又被点亮又熄灭,窗子也被用力的关上,眼前立刻浮现出那抹骄横的身影,她今日定是气坏了。

  韩府门口他递给她同心结的时候,她满眼怒意地将他半个身子拉进花轿里,直接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掀了起来,睨着他闷声闷气的道,“我知道你很不满这桩婚事,但也不至于搞得像是被逼......”

  说了一半顿住,喃喃道,“虽然是被逼的,但是你要瞧清楚了是谁逼得。”

  这可是天子钦赐的婚事,她也不满,终究还不是应了。

  凤冠上的面帘摇晃,却也挡不住里面那双水光潋滟的清眸。

  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声好似都消失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

  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韩祈怔然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周围的人太多,很吵,又盯着他指指点点,像极了他五岁溺水那年。

  因为投壶比赛输了的大哥韩明昱与他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将他推进了池塘里。

  不过五岁的小人,在冰冷的河水里拼命挣扎呼救,周围挤满了大夫人院中的奴婢家仆,却没一个人下水救他。

  他们在岸上笑着说:淹死了才好呢,这样老爷就没得偏宠了。

  大夫人为韩府日夜操劳却不得老爷宽慰,大公子虽说患有腿疾,也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啊,二夫人整日就知道谄媚老爷,怎的她的儿子却比大公子更得老爷宠爱。

  越说声音越大,他们说他的母亲是如何勾引父亲嫁进韩府的。

  他们咬着牙说他该死。

  那日他差点就淹死了,冬日结着冰凌的河水,冻的浑身都僵了,原本要陪母亲和父亲一同去青山寺的管家,突然折回来取落下的佛经,看见主屋后庭的池塘边围了许多的家奴,这才将浑身冻僵的他从水里捞出来。

  便是后来父亲责骂了大夫人,将主院的那些下人全部赶出了府,母亲却因他昏迷多日惊出了心病,此后抑郁而终,而他落下顽疾,此生再也不能习武。

  今日大婚,街上围观的百姓对他指指点点,虽说他们应该都是在夸他们,他也努力想挤出个笑容来,但是那种浑身僵透的感觉几乎是立刻就袭满全身,冻的他浑身紧绷。

  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平日里那么高傲自大的一个人,怕是在心里又要给他记上一笔。

  韩祈抿唇,低笑一声。

  无妨,眼下她回来了,就在他身边,往后的日子便把以前欠她的一点一点弥补回来。

  十年前,他见过她在书房里偷偷睡午觉酣睡的模样,见过她耍小性子泼皮、不愿读书学礼,女红更是疲懒的模样,但却不曾见到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床上的人似乎是冻着了,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韩祈小心翼翼地将她露在外面的脚踝,手臂放进被褥里,动作极轻。也只有在她睡觉的时候他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看看她。

  心口一直空落多年的地方,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又有些不真实。

  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了满屋。

  今晚的月色真是好看。

  四周寂静,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伸手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耳侧的一缕青丝,韩祈无声的笑了笑,眼里好似那后庭满池的春水都被划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