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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鏖战陇右(一)

  路旁发黄的衰草在强劲的北风中,无力地垂下了头,心有不甘地凭着风儿任意摧残。阴云密布中,官道上的车夫们甩开鞭子,似乎都想尽快找个暖和的所在,免得在外头继续吃风受冻。而道上的行人更是将双手拢在袖中,缩起脖子,迈着僵硬的步伐在青石铺就的大道上迤俪而行。间或有几个背着小儿的乞者,一边任由孩子扯紧衣服,一边向过往客商讨着那微不足道的饭钱。

  李佑透着窗棱,目睹着眼前这一切。他向车外喝了一声,前边的赵福全按着规矩,朝道旁的一对母女扔去两贯制钱。只是,那钱尚未及身,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衣衫褴褛之人,同那尖叫着的妇女争抢起来。李佑知道这是自己力所不及的,除了可以多给几贯钱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心下一叹,自成都一路行来,所出之钱何止百贯,这大唐天下看似蒸蒸日上,繁盛富足。可其中小民的辛酸又有多少为上位者所了解呢?

  撇开这许多暂时无能为力的想法,李佑明白自己今次进京可不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来。先前成都变故之事,无论玄宗作何想法,他都要禀告清楚,否则天知道日积月累,众口铄金之下会将原本不实的谣言转成何种荒唐境地。其次,他自云南一郡颇得了些名贵之物,首当其冲的便是一块令一众西南富商眼馋不已的青灵宝玉,此玉不仅圆润光滑,通体碧绿,而且决无一丝微瑕。最难得的是,传说这块宝玉因得了天地灵气,方成了人形。细细看去,竟似一女翩翩起舞。这般宝物,李佑自然不会浪费,他自一名濒临绝境的行商手中购得之后,头一个想法便是进给杨贵妃。之后,他更觅得巧匠能工,将此玉真个雕成了女子舞蹈之形。惟妙惟肖之下,竟颇有些相似于美妙动人的贵妃娘娘。

  若说普通常人心中最重之人恐怕乃是自己子女,但于玄宗而言,则莫过于杨玉环,当然除他自己之外。李佑知道若能取信于杨贵妃,今后之路不说定能一帆风顺,至少也不必惧怕那杨国忠在一旁捣乱。其实,史上安禄山若非一早低三下四地邀宠于杨贵妃在先,继而巧言承欢于玄宗在后,按着杨国忠的海量谗言,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遍了,哪还有机会造反,更遑论掀起将唐王朝搅得天翻地覆的“安史之乱”来。

  有史为鉴,李佑自然精乖许多。首先他有人和之利,虽说自古帝王之家,骨肉最轻,但到底皇室之人更易得到信任。否则,那安禄山又何必巴巴地去认小他不知凡几的杨贵妃做干妈,而李林甫若非出身宗室,也未必能执掌相权这么多年。何况,这第三件事乃是他所谋最大者,是否成功便要看前面两件进展如何。总之,若不能取信于玄宗,则非但目前计划之事将成泡影,连得日后防备安禄山时,也必祸起肘腋。

  “殿下,京城已经到了。”前面传来赵福全尖尖的嗓音。李佑听了,也不说话,只撩起车帘,望着那巍峨壮阔的长安城头,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休息两日之后,李佑便请旨入宫。行过礼后,看着眼前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他心中不由心潮起伏,就是此人,将唐之强盛推向顶峰,又在不经意间亲手颠覆了所有的繁荣和兴盛,令一个黄金时代就此随风而逝,灰飞湮灭。

  李佑正自痴想之际,却听玄宗笑道:“怎么,佑儿半年未回,倒显得生疏了啊。”言语之中,倒甚是欢喜。李佑暗道自己进贡之物果然起了效用,要知他给玄宗准备的那卷书纸可是道家先贤所作的真迹,若不是他苦心相求,又答应另修三处大观,想那朝天观的牛鼻子老道便是刀架脖子,也断不肯答应的。

  他听玄宗说话,自是立即收摄了心神,只是正待他开口之际,却闻得一阵香风袭来,抬眼望去,却见一名宫装贵妇正带着几名宫女缓步而来。

  李佑目光如炬,比之常人似乎还更看得远些,他心中常想是否此乃特异功能。但一来没有仪器,二来就是视力好些,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但这时却正派上了用场。只见此女头上云鬟高髻,却是黑丝细亮,盛装之下,外罩着一袭青丝薄纱,冰肌玉肤若隐若现,胸前更是沟壑纵深,却如李佑所献之玉那般,光洁无暇。待到近前,在殿中火盆的温暖下,一张鹅蛋脸儿立时泛起醉人的红晕来,只见她来到玄宗身旁,身子自动依偎过去,却也并不顾忌李佑在场,只是口中却向他道:“好几年不见了,佑儿如今都这般大了。”那声音自是说不出的柔媚入骨,使人销魂之际,却又隐隐有俏皮之意,令人不禁更生爱怜之感。

  李佑也是正常之人,加之又是不常见到这杨贵妃,乍见之下,免不了为她的绝世姿容所折服。只是她的一声“佑儿”却令李佑身子一震,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这个小叔已经降级到半个儿子的地步了。他心中苦笑,口上却无比恭敬地道:“儿臣参见贵妃娘娘,愿贵妃福寿康宁,姿容更盛。”一边说道,一边又拜了下去。

  却见那杨贵妃听他说到“姿容更盛”四字,咯咯一笑,面如桃花般道:“佑儿是越发会说话了,只可惜本宫已经年华不再了。”口中这般谦逊,嘴角边却是笑意更盛,哪有丝毫年华消逝的意味。

  只是玄宗听她如此说话,却笑着道:“呵呵,爱妃之容,千古罕见,又怎会这般轻易逝去呢?”望向她的眼中,满是眷恋爱宠,却没了平日的帝王威严。

  李佑虽然知道盛唐之时,习俗开放,宫廷之中,更是骄奢淫逸,似玄宗这般言无忌惮,只要不是在上朝,祭祀等大典之上,却也普通无常。但他终究不奈二人在他面前这般亲昵,当下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匣子来,倒是古朴无华,转手便由内侍呈给了玄宗,贵妃二人。他口中恭恭敬敬地禀道:“此玉名青灵宝玉,是儿臣特意在南疆为贵妃寻得,只为它奇特之处在于形状竟有若人形。儿臣惊叹之余,便命人将此玉雕至贵妃体态,特呈献于上。”

  说完,他抬头看去,只见玄宗与贵妃二人正慢慢揭开层层轻纱,脸上满是讶异不信之情。

  待到真相大白之下,但凡所见之人,无比目瞪口呆,竟是连惊叹之语都忘了。只见一尊玉人起舞之像在二人手中缓缓展露,流光溢彩之中,众人都是啧啧称奇,惊羡之下,不住口称赞颂,道此乃天之祥瑞,更是瑞王孝心所表。顿时,只听大殿内谀词如潮,饶是李佑脸皮再厚,耳听众人说的越发肉麻,也不禁难以承受,脸上也刷地红了起来。只是借着殿中暖和,倒也不易为人察觉。

  一时间倒也是其乐融融,众皆欢然。待说到趣处,那杨贵妃轻声燕语之下,转而起身,竟轻歌曼舞起来,而玄宗则在一旁击筑相应,倒便宜了李佑,成了除去一众宫人之外,唯一有幸欣赏到这皇家乐团之人。

  过了许久,待用过茶点之后。李佑这才起身向玄宗禀告有军国大事要上报。玄宗刚过兴头,毕竟年老,已有困顿之意,听是国家政事,便屏退了旁人,只留高力士在身边伺候,倒也颇有君王处事的派头。

  只是待李佑向他进呈成都诸事,以及南疆局势时,抬眼望去,只见玄宗终究抵不过老,竟似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李佑无法,见一旁的高力士连使眼色,只得留下了奏章,军报等物,悻悻然准备告退离去。却见玄宗这时倒清醒过来,朝着他道:“佑儿所说,朕已知道。左右不过是联合陇右一镇,集兵合击吐蕃之事。这是为我大唐开疆拓土的好事,难得你有此雄心壮志,朕又怎会不答应呢?!”没等李佑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后,便续道:“至于前时剑南一事,朕自有分寸。你行事虽有些卤莽,但终究也是为了黎民百姓,何况那‘活字印板’乃是世所罕见的宝物,有了它,印书一事便化繁为简。从此,我大唐文教岂非更加兴盛。你放心,朕断不会被些许谗言相误,就此疑你。是以,此等事物,佑儿尽管前去发展,自有朕为你撑腰。”

  因见李佑满脸激动之色,他心中暗叹,到底还是年轻之人,朝气蓬勃,当下又道:“今日朕乏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诸事,过两日再上个详细的折子,我自会有旨意下颁,与你便宜行事。”

  李佑本已有些颓然,哪知事情竟然峰回路转,玄宗皇帝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心下大喜之余,自不敢再做耽搁,于是便起身告退而出。

  行至殿外,一阵清风吹来,让刚刚身处暖阁的李佑激棱棱地打了个冷战,心中却又无比温暖起来。只是他转念一想,此事如此顺利,是否与自己公然行贿有关?想不到偌大一个王朝,居然连皇帝对这军国大事竟也如此草率,真真是危机丛生了。

  他转头望去,却见宫廷楼阁之处,四面张灯结彩,曼妙乐声不住传出,心中感慨之下,想起不知哪位诗人作的一句诗:“遥想英雄迟暮年,不住温柔住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