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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庙堂之谋(三)

  太子李屿得到关于蜀地以及苏子骐弹劾李佑的消息时,尚未进过晚膳,他听见如此重大内情,不由心情大畅,就连额上的皱纹似乎也消减了许多。

  身边的李辅国见太子殿下因为此事,竟一展欢颜,他乃是李屿手下专司查探消息,暗结友人的得力臂助,所知之事自非常人能比,当下便献计道:“这次那瑞王定然要倒霉,便是连他身后的李林甫也不例外,殿下莫不如趁此良机,一举扳倒那寿王一党,免得再碍着殿下的大计。”说完,脸上不露声色,但心里却等着李屿的夸赞。

  却见那太子殿下居然回过身来,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个生人似的,他心下惶惑,只得问道:“呵呵…莫非殿下另有妙计?”

  李屿见他这副模样,终忍不住笑骂道:“你可是越来越不长进了。这事孤又何必搀和其中,如若贸然上奏,不说能否得父皇首肯,单是得罪了李哥奴便让孤吃罪不起,与其如此,倒还不如让他们斗个明白。哼,别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么,这苏子骐背后站的定是杨国忠无疑。狗咬狗,那便咬去吧。”

  李辅国想着刘二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又细思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照着李屿的话,终于恍然大悟,想要出言时,却见那太子早已离了圆桌,竟自朝后园赏月去了。

  此刻月朗星稀,只是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们未必有着相同的心情。

  李府后园的“月堂”,对在于府中多数人而言,乃是禁地。未经相国老爷的允许,便是亲子也不得入内。而这时,那只摆放了一套桃木桌椅的宽大房屋内,正孤零零地坐着一个满头白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头。这便是能令满朝公卿闻之色变的李右相,从开元末至今把持朝政十数年的当朝第一权臣。

  望着眼前正冒出丝丝热气的茶碗,李林甫心中一片宁静安然。他为官几十年,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却未有如前日那般遭人构陷的。若非那苏子骐本就心志不坚,再加上瑞王一早将《蜀闻》以及新近发明的“活字模板”送给了他看,此事倒确有麻烦之处。

  如今这般发展自然在他算中,玄宗皇帝的心性,除了高力士之外,恐怕就数他李林甫最为了解了。正因如此,在他得到苏子骐参奏瑞王,及所谓背后之人的消息后,不用辩白,他只将二物呈给了玄宗,便让一切谣言不攻自破,同时还让皇帝对此大感兴趣。只是如果李林甫仅仅满足于此,他就不是那个使人闻之心惊胆战的相国大人了。对着昏黄的烛光,李林甫暗道:“杨国忠,既然你如此喜爱让人出头,那我便先打了这出头之鸟,且看日后还有哪个敢来替你,哼!”

  只是这一切自然不为远在姚州的李佑所知,此刻等待他的是如何处理三千南诏降卒,以及他们的头领—拓东节度副使,罗日升。其实这人倒不是自己投降,而是因为力尽不得战,碰巧身边亲卫或死或阻,方才被唐军生擒的。

  只是此人被擒之前,已然身被数创,待唐人军医将其医治完全之后,却又碰上他寻死觅活,直如大姑娘一般。之后,又见唐军待己虽不说十分尊重,却也着实不薄。他想到自己身份,却又高傲起来,几次暗中想要策划逃跑,但却被守卫事先察觉,予以警告,这才略微老实了点。这一切自然都被李佑看在眼里,面对如此一个桀骜难驯之人,他费劲心机之后,终于想出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来。

  又过了些时日,正是姚州城墙回复旧观之际。这天,剑南节度使李佑带着一众大小将领来到校场检阅诸军,这些人中竟也包括了罗日升,只是他却是被绑着来的。

  随着“乒乒”数声号炮响过,原本空无一人的校场中立时涌入无数执刀持槊的兵卒来,如林的军阵中,挺立的甲仗兵器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分外嗜血,连带着一众军士也是悍勇无比。

  罗日升见此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心中只道那唐人要在自己面前示威,这才将士兵排得如此威武。于是,他把心一横,打定主意不看,却令旁人也无可奈何。

  李佑身边诸将见此,均是愤愤不平,要换做他们中的任一人,早将那罗日升砍作十七八块,免得看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

  却见李佑也不着恼,反倒对着罗日升道:“如何?我大唐军威之盛,比之你南诏来,恐怕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罗日升听他这般说道,本欲不予理睬,只是心中念头一转,便懒洋洋地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比起我们南诏勇士踏平姚州城来,自然要差许多。”言毕,侧过头去,以示不屑看那唐军操演。只是他原本已经被缚住,再加上强行将头扭过,一个不小心倒把脖子拧伤了。一时,那头便只能这般侧着,倒惹来无数嘲笑,直把罗日升羞了个大红脸。

  却听李佑向他道:“哦,是吗?果真如此,那也让我大唐将士学学南诏勇士的刚毅勇猛。”说着,随手一挥,隆隆鼓声中,一队队南诏降兵被反剪着双手,披头散发地来到校场中央,四周俱是唐军精锐。

  李佑见状,抬手扔下一枚木签。接着,只见军中门旗舞动,在军官的呼喝指挥中,唐军将手上的俘虏们排成数排,又在每排身后站成一队。随着门旗官一声令下,八百战俘被强按跪地,身后的唐军士兵们也不犹豫,手起刀落之际,便是人头翻滚之时。一时间,场上血流满地,也有那一刀未果之人,发出阵阵惨呼,隐约间,竟似当日姚州城破时传出的声音。

  这一下可把将头别得好不辛苦的罗日升给惊醒了,他不曾料到原来唐军所谓的学习,竟然是这般残杀战俘。他张口欲言,却被李佑抢先道:“不知罗副使觉得这有没有点当日贵军破城后的英勇呢?”

  难得反应迅速的罗日升,转念间已然想出理由若干,但被李佑这么一说,竟无从反驳起来。当日,南诏诸军攻入城中,非但杀尽所降唐军士兵,而且连那城中的老弱百姓也不放过。至于*掳掠更是家常便饭。

  就在罗日升踌躇之际,又有数百人被押了出来,这些人眼见昔日同伴已成刀下亡魂,血迹尤未干涸。又见那唐军士兵手握锋利非常的三尺长刀,他们跪地之后,心中恐惧可想而知。

  正在唐军屠刀将要挥下时,不知是谁突然大喊起来:“将军饶命啊,小的愿…愿归附大唐,决不敢再反了啊。”这声音一旦响起,便如滚滚河水一般,再也无法阻止。一时间,校场上南诏各族用语以及汉话交替响起。原本阴森肃杀的校场竟变成了哭爹喊娘的所在。

  一边负责监管的校尉眼见此等情势,向李佑请示后,下令将其中几十名宁死不求饶之辈拖出斩首,然后将其余抖若筛糠的南诏兵们重新押回大牢。如此几番之后,又砍掉了两百多人的脑袋,这才让李佑将一众投降南诏兵士收得服服帖帖。

  只是一边的罗日升却看得目瞪口呆,哪有这般杀人的?但其时,南诏之国不同后世的大理,国人蒙昧未开,诸军只知勇武,推崇的便是这种挥斥杀伐的霸道。因此,那罗日升虽然为自己手下大感悲伤,既为死者,也为存活之人,但也不禁佩服起眼前这个看似不过一名文弱书生的唐人大将。

  却听李佑盯着罗日升一字一顿道:“你现下知道我大唐之军是如何厉害了吧,哼,残忍好杀,你当我不会吗?”说着,嘴角一抽,说不出的阴狠乖戾,任谁看了都是心中发毛。

  罗日升自然也包括其中,只是他嘴上仍硬道:“你这算什么?不过是凭着奸诈,侥幸胜了我一场,就如此屠戮我部战士。我看什么大唐天威,也不过如此。”只是话虽如此说,眼睛却不断瞟着对方,生恐那李佑恼将起来,将自己也这般一刀砍了。

  人往往便是如此,当初罗日升想以死明志,却为敌人所阻,现下死里逃生之后,再让他死,那却是万万不能了。

  却听李佑道:“你何须管我是奸诈还是狡猾,上兵伐谋,若人人都似你这般,只知一味拼杀,那还打什么?更何况,我之毒辣,比起你的堂兄来,简直不值一提。”说到后来,变得郑重起来。

  “哼,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他向来只知临阵退缩。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被你擒住。”说起这事来,罗日升实在心有不甘,竟生起气来。

  李佑见此却笑道:“呵呵,可笑你直到现在还以为阁罗凤乃是临阵畏战,却不知你不过是他舍弃的棋子,顺便送于我结好的礼物。”

  罗日升听罢,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听得李佑仔细为他剖明情势,又将当日战场重演一番之后,这才将信将疑起来。

  李佑眼见火候已到,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随手展开并递到了罗日升面前。只见那信上用汉文和南诏文写着两国从此通好,永不为战之类,中间还夹杂着请罪忏悔之语,只是到了信的末尾却说所俘之人,听凭处置,“以慰姚州百姓在天之灵”,最后署名的赫然便是南诏王子阁罗凤。罗日升看到此处,终于大怒,心中恼恨之下,“呸”的一声便将口中唾沫吐的满纸皆是。

  却见那李佑站在他身边,兀自不紧不慢地道:“你父子二人大难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