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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假面

子时已到,崮畔河水清澈无垢,水月浮碧桂香浓,繁星倒影如银瀑,焦黄的枝叶从树梢掉落到河里,河上漂浮着的树叶就像一艘舴艋,又像一条条小鱼,鲅鲅的摇摆着尾巴,游到了河的对岸。

  周遭山巅入云,烟杪磅礴。

  崮畔河岸边的竹亭内,一席红衣女子枉眉凝望天地间,愁容鞣杂透着一抹欣喜的泪,氅衫连帽,黑发垂于两肩,宛若桃花盛开,嫣红渲染柳绿,焦黄的树叶拂过衣摆,孤影寂寂,只添得凤眸空荒凉,香肩玉碎梦一场,她红唇微张,似葡萄陈酿,只让人喝上一口,便留恋无忘。

  片刻后,察觉到身后有马蹄声响,她蓦然转身,回首时,阿楚正踩着马镫下马。

  墨色褂子,黑色帷帽,他消瘦的身影融于明月,融于崮畔河萧瑟森凉的夜。

  女子黛眉舒展,风韵韶靡,骨柔锁秋婉,姿态容脩嫮,鬓娥矜粉颜,妆嬛琅琛玉,春华顾人倾,嘴角微微一笑,皓月无色,星辰无彩,不似倾国,却是倾城。

  阿楚将马缰系在树干上,两袖甩衫清风徐来,靴袍上沾染一片泥渍。

  他走到竹亭上,俯身看着女子娇柔的脸庞,稚嫩清似水,姣凄泣成洪,她一下就抱住了他,不尽两年相思,苦痛无处消,只得隐忍情爱,屏蔽心扉,未料到,身影魂牵梦绕,发于心,无处可逃,忍得住念,止不住想,她紧紧的抱着他,发丝风覆,泪痣河流,面色羞赧,她轻轻唤他一声,“公子,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不尽两年风霜,思念凝讵成冰,荼锦云腾,只盼今宵。

  阿楚未推开女子,也未抱住她,只摘掉帷帽,露出容貌。

  他瞳眸如荒漠,没有一片绿洲,风沙翻滚,烟云熏天,一脚踏入,万丈深渊。

  女子见无人做声,便轻轻抬头,看向阿楚。

  她顿时松开圈着他的手臂,瞳眸震惊慌乱,连连后退几步,春黛渊深,面色愦变,神韵再无熙愉,只感受到腿部剧烈的抖动,颤颤巍巍的惶恐万分,她唇角抽动,不可思议的吓到磕巴道:“怎,怎么是你?”

  阿楚见她有如此震惊的表情,倒没有觉得意外,他抬手放于鬓角,指尖触碰到假面衔接处,只轻轻一撕,一张与肌肤服帖的面皮便被撕下来,露出了那张璧玉无暇,皙白瑃萃,宛若美玉的真容。

  君子言念,身躯凛凛,容貌堂堂,肤莹如玉,剑眉浓英,黑衫薄罗,晖眸如星,浩瀚如圭,顶天气阔,松枝孤暮,清潇肃肃,丰神俊朗,邃目如煌。

  阿楚将那张假面皮扔入崮畔河,江水翻滚,汹涌澎湃,很快便沉没,他看着她惊慌的眸,淡淡道:“是我。”

  撕掉面皮,展露一张熟悉的脸,女子方才错乱恐慌的神韵顿时消失不见,她张开双臂再次扑到阿楚怀里,泪水盈面,浮于眼睫,她卉翕急促道:“还是公子想的周全。”

  阿楚却轻轻将她推开,未用力,伤口便开始钝痛。

  女子美骨微蹙,这才开始细心打量他,发觉他胸口和腹部的两处伤口,像荆棘茫茫一片,争相攀附,斗艳般惹人烦厌,她担忧道:“公子,你受伤了。”

  阿楚钳住女子想要关心从而伸过来查探伤情的手,只道:“并无大碍。”

  见他如此拒绝,女子澄眸似纸鸢芳飞,乱于心,“若是知道公子受伤,我一定不会匆忙传信,只是我知道,北离相见,许是今生最后一面,我既盼望着,又害怕着,书信漠冷如冰,不及亲眼所见一面,公子,我真的很想你,你有没有一丝……想我?”

  最后的话语像一阵清风吹拂,略过她的青丝,染过她的眉眼,许是太想念,导致心里山崩地裂,海啸席卷,而对面的人,竟波澜不惊,只是静静的站着,恐怕是那一丝想念也无。

  阿楚并未讲话,只是愧疚的看着她。

  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风刮着红色氅衫连帽,像一个又一个巴掌扇打着她的脸颊,似是在告诉她要清醒,可她不愿意清醒,偏要沉迷,她转眸看向玓瓅月影,湖光潋滟山色空濛,脸上挂着悲伤,她自语道:“或许一年前我答应要来北离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一场黄粱美梦,以为我愿意牺牲一切为你做事,你或许会对我有一丝感激的爱,可是,你只有感激,并没有爱。”

  她又转眸,深情款款的望着他,“公子,我不想输。”

  她笃定的语气透着一股浓浓的冷,用以掩盖心里那抹惨淡的伤。

  阿楚瞳眸灼灼,空荡渊谟,似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沉着,他口吻很淡很淡,就跟桂月旁游荡的云般轻浮,他道:“你知道的,情感发于心,是无法隐藏,也是无法勉强的。”

  又一次的拒绝。

  女子朱唇微张,笑的无比妖娆,却也无比孤寞,她神情炙热似火,深深的瞭望阿楚森沉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那公子可有心上人。”

  阿楚瞳孔一震,莫测的眸子更加渊邃,闪过一抹跅弢不羁的神韵,只犹豫片刻,他便听见自己说:“没有。”

  随是这样说,可他的心却一沉,沉的他有些慌乱。

  听到满意的结果,女子嘴角谄媚一笑,姿态从容道:“后宫佳丽三千,竟无一人能得帝王真心,哪怕万千宠爱于一身,最后也不知会落得何等下场,普天之下,不管身处何方,疆土不同,可一样的都是西宫,为夺中宫之位,勾心斗角,为得到帝王的宠爱,尔虞我诈,错付真心者,命也永远留在了西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

  一脚踏入,已沦为万劫不复。

  宫墙深阊,苍凉如江,埋葬了多少佼人的希望,红尘梦去,她已没有退路。

  阿楚淡漠不语,瞧着女子的眸浮起一丝触动,似是怜惜,也只能是怜惜。

  女子自知情绪失控,忙取出丝帕,掩面擦泪。

  云层遮住了月亮,光线渐渐黯淡,映着女子的脸庞更加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