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只有寒星躺在秋千架上晒着太阳,除了大清早进来的洒扫仆役,多数时间院子里都没有太多人出现。
赫连瑛不习惯使唤人,再加上高雍喜静,整个雁回堂也只有寒星三人随侍。
其实从第一次见,赫连瑛就知道寒星不是真正的丫鬟。
如她所言,是个有功夫傍身的,可她周身气度委实没有长期屈居人下的低微。和木槿一比,真的不像个小丫鬟,说是在外面疯惯了的野孩子还差不多。
“怎么就你在这,那两个人呢?”
“回主子的话,她们被宋姑姑使唤走了,因为我太笨,就被留下来了。”
“你这运气可是相当不错。”
想到之前在路上遇见的几个丫鬟,还有刚刚把自己送到门口的这个,赫连瑛是真的很同情被叫去帮忙的明月和木槿。
于是,也就将她看到的,毫无保留地讲给了寒星听。
小姑娘在平日里偷懒是家常便饭,冷不丁听见这么一说,当即拍着胸口庆幸自己好运。毕竟她是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除了赤手空拳,其他什么也做不好的“假”丫鬟。
虽然事出有因,可寒星还是不想让主子误会自己偷懒耍滑,再加上她的出身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即就打算把事情和赫连瑛交代个明白。
“主子怎么一个人回了院子?您应该和王爷在一起啊。”
“身体不舒服,又和他刚吵了一架,不想看见这人。”
“啊!你们不是挺好的么,怎么才两天就……”
及时打住疑问,寒星在和她视线相对时,干笑了几声并借此转移了话题,“那奴婢给您讲个有趣的事,咱不提他。”
扶着赫连瑛到暖阁里的矮榻上休息,寒星又去院子里的小厨房添了壶热水,这才回到她身边讲起故事。
“王妃目力好,想是第一次见面就认出奴婢并非丫鬟出身。
婢子本为簪缨之后,父亲是平昌侯麾下的校尉,因作战英勇而备受重视,后来死在了玉门关外,就被他老人家收留在总兵府中教养。
前几年才跟着老侯爷回到盛京城,机缘巧合下,来到王府里伺候。
王爷感念奴婢可怜,进门时特意叮嘱了奴婢,往后就当在总兵府里生活即可。
主子仁厚,但做手下的不能心里没数,再者,长公子早先也和奴婢说起过规矩。
王爷迫于情势不能与武将往来,奴婢自幼受老侯爷提点,身手也算拿得出去。再加上奴婢这副女儿身,旁人见了也不会多想,这几年便这么过来了。”
“说了这么多,就是怕您以为奴婢骄纵蛮横、不识抬举。”
不好意思地抓了把脖子,寒星敛眉乖顺地跪在赫连瑛跟前,嗫嚅着又补充道,“说实话,像明月姐姐、木槿姐姐那样的巧手,奴婢真是没长出半分,实在怕您误会了去。”
寒星跪得忐忑,自是没注意到赫连瑛的表情变化。
起先,她就猜测过寒星会武的原因,没想到竟是和自己外公有所关联。心中连连感叹好巧,低头看人的眼神也一并柔软起来。
“原本也没对你有什么猜疑,顶多是好奇罢了,你既然与平昌侯府有这等情分,改日就随我一起拜见外公吧。”
“外公?”
被赫连瑛的话语震了一下,寒星抬头看她时满脸的不可思议,样子跟活见鬼差不多,“王妃您是清池姑姑的血脉!老天爷啊,竟然碰见这样的事,若是老侯爷知道了,一定特别开心。”
见她激动地不能自已,赫连瑛也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才哭过不久的眼睛,又泛出泪花来。寒星打眼瞧见了,忙又宽慰起她。
说是上天垂怜,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便是福气,可不能因此哭哭啼啼,万一把福气也跟着一块哭跑了怎么办。
她的表情认真,一时间把赫连瑛都给唬住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硬是被她给直接忍回去了。
撇开了伤心事,寒星就开始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能把王妃逗笑。这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她幼时学武有多难熬。
因为父亲去得早,她娘亲在心里落下了病,活着没几年也跟着一道去了。
军营里多是男子,谁也不知道怎样带大一个女娃娃,索性就把寒星当成娃娃兵养着。
琴棋书画没碰过,女红中馈也是一窍不通,唯一能好过的,只有在训练上降低了难度。他们一群大老爷们,虽然在杀敌时铁石心肠,终究对个女娃娃下不来狠手。
“可是那也很疼啊,最开始扎马步,差点没把我腿蹲折了。要不是老侯爷拿爹的功绩激励我,也学不出如今这等身手来。”
回想起当初的煎熬,寒星是苦乐交织,说得赫连瑛也有了共鸣。想她幼时的亲身经历,父王在教习上可从未因为她是女孩,而放弃对自己和兄长一视同仁。
既然要学,就必须十成实的下了苦功夫,成与不成和性别无关。
这是父王对她的教导,也是父王身体力行地让她相信,女子一样可以做到最好。
只要她努力,她就能成为父王甚至整个部族的骄傲,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我和你差不多,只是父王对我的要求会更高些,比如及笄礼是带我去狼群猎杀。”
“这也太残酷血腥了!不愧是天生的狩猎种族,起步都这么特立独行。”
崇拜地看向赫连瑛,寒星激动到眼睛都在冒着光。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姑娘中的异类,也没什么可以说上话的朋友。直至后来到了王府,这种尴尬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明月待她极好,为人又体贴稳重,她幼年失怙丧母,是发自内心的将明月视做亲人。
可就算明月再温柔,毕竟是没经历过那样的童年,而寒星也不愿意活在怜悯和同情之中,所以在自己的事上,总是沉默不言。
能在今天开口实属偶然,至于被人理解,更是说之前没想到的。
关于西戎,老侯爷在昌州时没少和她提起过。
他们生活于荒凉干旱的西漠,是与天争命的种族,上天赋予他们卓越的猎杀本能和战斗意志,是大漠上最精明的猎人。
与他们相斗,几乎付出了老侯爷一生的时间,若不是后来西戎内部因变故分裂成各部,怕是还要和他们斗上好些年。
而平昌侯府的大小姐,也就是那时候死在了战场上,成为老侯爷一生的痛。
作为后辈,她无从得知那场惨案的缘由,但她从小在老侯爷身边长大,自是见证了丧女之痛给他带来的打击。
而她的主子既与侯爷相关,就有权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