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皇上前来拜访,身边却带着个年轻男人一同前来。
赫连瑛轻抿唇角,在太后身侧微垂着头,余光里却已偷偷打量起这个男人。
青色长袍,身形颀长如翠竹苍松,说话时语速较慢,躬身行礼的样子端方周正,是她习书时假想的君子模样,独独不是皇宫内廷中人该有的气象风华。
君子如玉,温润谦和,莫过如是。
“皇上怎地把清王也带过来了?”
太后在高雍上前进过礼后,陡然拔高声调,描画精致的眉毛紧皱而起,语气颇有不快,“今儿个只是哀家私下见和亲公主,现在让清王瞧见了,算是个什么道理。”
皇上对此笑而不答,却是将目光转向一旁安静不语的赫连瑛,在一番认真打量后,偏头靠近高雍低语,“确实是个妙人,阿雍以为如何?”
“皇兄所论不差,臣弟深以为然。”
“世间女子仪态万千,皇叔怎能以父皇为论而毫无主见?”
突然出现的清朗男声打破了殿内凝滞沉重的氛围,太后看着从天而降的亲孙子,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须臾间,她清了清嗓子,将视线投向皇帝身上,却得不到儿子半点回应。
“孙儿给皇祖母见礼。”
自顾自行了一礼后,高景宣抬头对上赫连瑛看过来的视线,不由怔愣了神色。
片刻后,方才朝她浅笑示意,“公主果真国色天香,就是不知我大齐哪家的儿郎有这等福气,可以迎娶公主。”
“如此姿色何敢与大齐的姑娘争辉,太子谬赞了。”
“你识得我是谁?”
高景宣心中一动,不由上前靠近了赫连瑛几分。
感受到来自太后的眼色,赫连瑛向后退了小半步,抬手指向他身上的金黄蟒袍,“虽非汉家子女,到底也是认得衣服形制,这身蟒袍也不是人人可穿得。”
“倒是本宫唐突了。”拱手道了句歉,高景宣退回皇帝身后站好,便只垂眸盯起靴面上的龙纹花样,不发一言。
“怎么,给哀家下脸子不是?”虚空指点了几下皇帝,太后愤然转身回到位置上坐好,一把抄起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一个个的傻站着干什么!”
“孙儿谢皇祖母赐座。”
麻利从皇帝身后窜了出来,高景宣在太后下首坐好,修长的指从果盘里挑出一串葡萄,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赫连瑛见他对太后和皇上之间的氛围视若无睹,自己一介和亲公主更是不好掺和其中,便坐回之前的位置,安静打量起铜兽香炉上的刻纹。
“朕与清王还有国事商谈,就不打扰母后闲话家常了。”
微一颔首,皇帝转眸看向认真吃着葡萄的儿子,嘴角不自觉抽了抽,“景宣若是无事可做,可以跟你皇叔学着处理政事,逝去光阴不可追,不要辜负了好时光。”
“儿臣近日温书勤快了些,眼下就有些无所事事,让父皇见笑了。”
打着太极为自己辩白,高景宣抬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好对上高雍波澜不惊的脸,莫名让他心中一梗,连带着心爱的葡萄都没有以往看起来顺眼了。
他这个小皇叔不过大了自己两岁,却处处都压他一头。
皇爷爷在的时候最宠爱高雍,甚至连重立太子这种事都能想出来。如今他成了太子,按理说父皇应该重视于他,然而和高雍水涨船高的权势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有时候,高景宣甚至在想,究竟他和皇叔谁才是大齐的当今太子?
“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高景宣闻声对上赫连瑛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晃神。
从幼年开始跟随太傅学习课业时,他就对大齐周边各国的风土人情略有了解。
罗滇地处大齐西境之西,有着和汉人不一样的容貌,他们眉眼深邃、五官立体,天生一双湖蓝色的漂亮眼睛。
可眼前的赫连瑛,却有一双清亮乌黑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自己的倒影。
第一次,他在一个女子面前险些失了心率,至于那位曾经被母后屡屡称赞的昱国公家三小姐,在这人面前也不过如此。甚至,他头脑一热还想请旨求娶赫连瑛为正妻。
“我,”停滞了片刻,他才抬眸再次对上她明晃晃着关切的眼神,唇角不自觉弯起弧度,“我没事,让公主挂心了。”
“皇上已经和清王殿下离开了。”她小声说着,在感受到太后投注过来的视线后,紧抿起唇线闭口不言。
高景宣沉吟片刻,起身走向太后弯腰请示,“来者是客,何况公主更是为和亲而来,孙儿想着她初入内廷,也不能总歇在寿康宫里。”
“那你就带她出去走走,正好哀家也乏了。”
候在外室的邱嬷嬷听见太后开了金口,赶忙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在向着屋里两位贵人见过礼后,伸手扶起太后向着寝殿行去。
与此同时,高景宣抬手做了个请势,赫连瑛莲步轻移,随他一同迈出了寿康宫的大门。
“邱嬷嬷,打发个人把皇后找过来。”站在原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太后唇角勾出冰冷弧度,修剪齐整的指甲一下下敲击着手腕,“如果她儿子不想要皇位的话,大可不来。”
宫道上,赫连瑛与高景宣正并肩而行,他们此行目的地是御花园,因为他说那是皇宫大内不可多得的美景。
天子脚下,必然极尽绮丽鼎盛之象,既然一国太子都为之赞誉,难得勾起了赫连瑛的好奇心。
一路无话,赫连瑛左右打量着周边景致。红墙碧瓦,亭台楼阁,下过雨的盛京被洗刷一新,说是人间仙境都不过分。
虽是长于西漠,可她的生母是汉人,课业上又师从汉家先生,即便从未离开过罗滇,也并非一无所知。先生曾言,汉人多在机关构造上颇具钻研,如今能亲身体会,倒是令她为之沉醉。
“都说天家无情,如今看来也并非隔绝人世烟火。”
“那是自然,皇帝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虽然惊诧于赫连瑛的莫名感慨,高景宣还是接上了她的话头,而视线随着她的张望过去,一栋楼台遥遥矗立。
在它旁边,高大苍翠的月桂树随着微风颤动,油绿细致的叶片闪耀着银色光芒。
“住在那里的妃子真是好福气。”赫连瑛注视着木台边角上一只在风中摇摆的铃铛,眼底划过一丝动容。
“那里是玉华宫,曾经住着皇爷爷最宠爱的妃子。”
“曾经?那现在呢?”
“现在已经不住人了。”
高景宣对上赫连瑛回转过来的好奇眼神,有些无可奈何,却还是开口为她解惑。“宜太妃薨逝那年,十一叔拿着皇爷爷的遗旨封禁了玉华宫,宜太妃也是我大齐第一个与皇帝合葬的皇贵妃。”
“我虽生于西漠,也知道在你们汉人礼仪里,只有皇后才能与皇帝合葬,可见明宗皇帝是真的爱她。”
拱手向着前方遥拜一礼,赫连瑛态度恭敬且认真,漂亮的瞳仁里盈着一层水光,“能被一国之君如此放在心上,她一定是个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