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一步步往这边走来,焚青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这号人物。她入仙家比较早,对很多凡人的东西都不大了解。
单瞧那紫衣女子的戎装,便知她不是一般人,这样的长披风该是将级的人物才穿得的。
而她们林家这些年来好像就出过姑母一个争气的,这唯一一个争气的做了仙人,同凡人功名没有半分关系。除过姑母,其余好像都是庸庸碌碌,屡试不中,真的没有做官的。
啊,不对,焚青雨五岁的时候林家一个个都死光了。
紫衣女子走到焚青雨身前,伸手把她身上的青金石扣摘了下来,把玩了一会。那青金石扣是用秘法佩戴上的,不知道其中法门决计是取不下来的。
焚青雨满心疑虑,不知该说些什么。紫衣女子倒是先开了口:
“入尘长老满世界地寻你呢。小丫头挺聪明嘛,出门还知道带上云霓披。”
紫衣女子把玩一会后,伸手又把石扣扣回了焚青雨衣服上。
之前那邪修为了取下这枚石扣撕烂了焚青雨的衣服,而焚青雨又不太懂这石扣的法门,两天来一直是连着旧衣服的残片扣在里衣上,再在外衣上掏一个洞。被紫衣女子重新一整,倒美观了不少。
这紫衣人,焚青雨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见过的,但一时很难想起来。
“辟珩这些年还好吗?”
伴随着“辟珩”二字从紫衣人口中说出,一个名字突然在焚青雨脑海中炸开。但因为那个名字的主人同眼前的紫衣人相差实在太多,焚青雨不太确认。于是她试探般地开口:
“云姨?”
紫衣人笑的非常开心,点了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
画驰云——辟珩掌门的老相好。
只不过焚青雨印象中的画驰云,乃是一个极其文弱纤细的女仙。焚青雨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更是唯一一次见到画驰云,是在她入萧山不久。当时的画驰云,一身青色纱衣,头发柔柔地披散在肩,双目含情眉眼含笑地在辟珩掌门身边磨墨。
那之后,焚青雨便再没有见过画驰云了。
人虽见的不多,焚青雨对画驰云却一点不陌生。她小时候跟着辟珩掌门到处抢仙丹的时候,辟珩嘴里从来没少过画驰云。
画驰云是灵山现任掌门的同门师妹,灵山丹青殿的掌殿仙君,主管整座灵山的文卷和帝王学授业。她同辟珩掌门两个,明明既门当户对又郎有情妾有意,却不知道一直在别扭什么,迟迟都没有成婚。
今日,焚青雨对画驰云的了解又深了一层,令她更加觉得画驰云同辟珩般配。
——画驰云如今是朝鹤国女君主莫千秋的帝师,现任朝鹤国的国师兼护国仙君。
跟着国师的车驾入关,焚青雨在朝鹤国自然也受到了最高的礼遇。进了朝鹤国,焚青雨才明白画驰云在这里有多如日中天。
帝师,被女君奉为座上宾,受所有官员的跪礼······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画驰云在朝鹤国平民百姓心中的地位。护国仙君这个词的分量太重,在朝鹤国百姓心中,画驰云简直就是神,只要有画驰云在,朝鹤国战无不胜,无涝无旱,无蝗无灾。
画驰云的车驾一路得到朝鹤国百姓的护送,洒来的花瓣令焚青雨觉得自己都能引来蜜蜂,听到的赞美令焚青雨觉得自己耳朵都酥了。
与画驰云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被关在囚车中的邪修。烂菜叶子、臭鸡蛋、剩饭、甚至于粪水统统被沿街的百姓泼了过去。又因为那囚车就在画驰云的车驾后不远处,百姓生怕难闻的气味熏到国师大人,在车驾后不停地洒细散的香粉。
那些百姓并不知道囚车中人所犯何罪,但只要是护国仙君捉拿的犯人,自然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焚青雨有些好奇那邪修的身份,询问了几次,画驰云讳莫如深,只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先撇开别人的事不谈,从画驰云口中,焚青雨听说了近日来萧山的状况。她在天芝国耽搁了多日,算下来如今据姑母出关日已然过了四天。
四日前,姑母出关第一件事便是叫焚青雨来问话。这几天,萧山派了不少的弟子到处寻她的下落,基本上将仙家翻了个底朝天。最近两日,姑母的弟子已然散在三国,缺的那一国便是天芝,天芝同仙家关系糟糕,姑母觉得她到天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嗯,回去一定会死的很难看。焚青雨脊背发凉,抖了抖。
国师的车驾本该直接穿城而过,直达帝都。画驰云却命军士们在这座边境小城所有繁华的街市上都走了一遭。车驾悠悠哒哒地逛了一圈,被无数的鲜花盖住了车顶,马儿被花香熏得打了数个喷嚏。
而后,车驾进了城主府。
邪修身上的玄铁枷锁被取下时,焚青雨才发现那邪修身上还有画驰云布下的上百道封印。封印同封印者相连,不断消耗着灵力,一般情况下仙家施下封印都会利用一些法器作为媒介。
大概是不想游街时被百姓看出异常,画驰云并没有使用法器,而是用最原始的方法布下了上百道封印。
一进城主府,画驰云手中的银鞭立刻便脱手捆到了邪修身上,她松了口气,收回了那几百道消耗灵力的封印。
而后,国师大人公务在身,没时间多浪费,画驰云转头询问焚青雨:“需要我派弟子送你回去吗?”
本着早死晚死都得死,早死不如晚死的原则,焚青雨果断摇头。
画驰云是极其重情义且好客的的一个人,对弟子和晚辈极其疼爱。派了弟子先去萧山替焚青雨报平安后,画驰云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块透亮的玉牌,搁到焚青雨手里。风起,焚青雨尚且在欣赏玉牌上的鬼斧雕工,画驰云已然腾空而起。
画驰云同辟珩掌门一样,出行习惯御风。风中传来她最后的嘱咐:“烟花之地不许去。牌子回去了交给辟珩。”
竹叶的清香尚且留在风中,罗城毗邻荒漠,干燥地很,这竹叶的香气格外清爽。
之前军士们为了尽快到关口接应画驰云,在街市上快马而过。城主被画驰云派去赔偿马匹毁坏的财务,并安抚受惊之人,眼下才急急慌慌地赶回城主府。那城主白发苍苍,皱纹横生,看起来只怕早到了古稀的年纪,见到焚青雨,他啪地跪倒在地。
跪下之后,还一连三叩首。
焚青雨在萧山辈分高,一两千岁的弟子还有管她叫尊长的,但那些仙家弟子虽然年纪大,看起来至多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头一遭被一个老头拜神似得磕了三个头,焚青雨觉得自己十分受不起,只怕要折寿。
她慌忙去扶,哪成想,那老头一见,头低的更低了。
“我小小罗城城主,受不起贵人一扶。”老头倔强地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一问之下,焚青雨才知:城主老头跪的是她手中的玉牌。
——那是画驰云的信物,在朝鹤国全境,这东西可抵万金,官员无论官职高低见了便要跪拜。
画驰云做了两千年的仙人,从来便是御风而行。她之所以坐着国师的车驾在街上走一遭,是为了消除因为士兵疾行闹市而产生的兵乱流言;用她护国仙君的身份以及被擒的要犯,给边境的百姓一份心安。
甚至于画驰云怕百姓见到邪修身上的法器感到不安,便耗着灵力布下了上百道封印。
不仅如此,她国事繁忙,仍旧没忘顾忌到访的小辈。画驰云没空陪焚青雨胡闹,所以留下可抵万金的信物。
想通了这些,焚青雨忍不住朝着画驰云御风离去的方向多看了两眼。她一直好奇画驰云到底为何能被辟珩掌门记在心中念念不忘这许多年。如今看来,她绝对是值得的。
焚青雨那副模样落在一旁的玄天释眼中,他摸着下巴道:
“我发现,你脸皮真的不薄。之前里里外外将我摸了个遍,今日早晨还枕着我的腿睡觉······转眼你就收了人家国师的信物,对着人家犯起了花痴。”
焚青雨轻翻一个白眼。她那是感叹辟珩掌门眼光好,是看未来嫂子的眼神,哪里有半分花痴了。而且,她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要么以为他是幻像,要么睡着了没有意识。
可他时不时到她头上摸一把的手,可是实实在在在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的时候伸过来的。她也学他摸下巴:“我们真的彼此彼此。”
说完了焚青雨还眯眼补充道:“既如此,从此我们算两清,我决计不会再有对您‘动手动脚’的时候,大仙您也请收回摸我头发的手。我这头发用了无数仙物养的,金贵的紧。”
焚青雨和玄天释之间的气氛的确一直有些暧昧,但仙家之人素来不拘小节,她也并没有真的吃了什么亏,所以她从来就没当一回事。
但你既然发话怼了我,我自然是要怼回去的。
“小气。”玄天释别过头,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