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bnovel

第二十五章:这样能保障吗?

回家后,沾着枕头便起不来了,念之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一天,晚餐得去看望翟陆离的母亲。

  石灰岩外墙,意大利大理石屋顶,纯手工雕花的铜门,庄园内,绿树成荫,清澈的水系环屋,夜幕降临时有一种水上漂浮森林的感觉。

  大厅是圆形穹顶,设有天窗,客厅有壁炉和欧式吊灯,三楼天台处将玉湖美景尽收眼底。

  这座占地近五亩地的法式城堡式建筑是——夜明宫。

  “囡囡,哎呀,姆妈好想你啊,盼星星盼月亮啊!”

  闻声望去,一个身着紫色苏绣芯绒旗袍的女人,欣喜地从楼梯上下来。

  一对圆润亮白的珍珠耳环衬得她肤若凝脂,柔黑的卷发温婉地垂落在耳廓,身体纤盈,一颦一笑都满含风情,她还有着不符年纪的年轻。

  面对这样一张精致的面孔也不难想象会生出翟陆离那张摄人心魂的脸了。

  她是陆离的母亲——孔龄。

  见孔龄走来,念之三步作两步就上前去拥抱着她,“我也好想您啊!”

  “我让厨房做了好多好吃的呢!”孔龄慈蔼地拍着念之的肩膀说着。

  “妈……”陆离生涩地开口。

  翟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转而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她满含期待地望着陆离。

  这种眼神有点像孩子刚会叫“妈妈”的母亲,喜悦,感恩,她生生期待着陆离再说些什么。

  可翟陆离早已经不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了,他不会口齿不清地叫嚷着自己的情绪,有的只是用力挤完最后一节牙膏,凝结在管内的窒息。

  念之眼神流转地瞟了一眼翟陆离,她拉过孔龄的手,“妈妈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示意翟母,顺势望去,瞧着两个阿姨扶着一幅很大的画一样的东西。

  孔龄偏着头定睛看了一下,心头豁然了不少,“……唐卡啊!”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银钻刻唐卡,佛面慈祥饱满,及莲而坐,人体表面鎏真金,天空彩云以金、银、珍珠、红珊瑚等磨粉在牦牛皮上画成,色彩十分光彩绚烂。

  外框以紫檀木裱制,嵌有景泰蓝绘制图案,并镶嵌着颜色艳丽的红玛瑙,和十分通透的玉石作点缀。

  这无疑是唐卡中的精品,整幅唐卡流光溢彩十分难得。

  “太漂亮了!念之真是有心了。”孔龄微欠着身子,打量着这幅宝贝,脸上的阴霾逐渐散去。

  “前阵子在西藏那边拍戏的时候得来的,妈妈喜欢就好。”

  陆离看着俩人满心欢喜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吃饭吧。”

  “啊……吃饭,吃饭……”孔龄像被人打醒似的,机械地开口说道。

  她看着翟陆离挺阔萧索的背影,浑身都散发着疏离的气息,心脏不可抑制地阵阵抽痛。

  商场上一生的杀伐决断,左右逢源,但在自己的儿子这儿,隔着皮肉的那颗心仿佛隔着一堵墙,她真的体会到了无可奈何。

  佛跳墙,红枣血燕窝,枸杞鱼翅汤,松露牛脊,白果猪肚参汤,盐焗蜗牛……

  翟母平日里饮食清淡,桌上这些名贵的菜品,不难看出她的诚意。

  “白果猪肚汤——百年好合,鱼翅汤——年年有余,红枣血燕——花开富贵,佛跳墙——十全十美……”阿姨在一旁眉欢眼笑地介绍着。

  “念之,你太瘦了,多吃点儿啊。”说着孔龄盛了一碗鱼翅汤放在念之跟前。

  “妈妈您吃”念之赶紧起身夹了一块儿鲜嫩的白肉放在孔龄碗碟里。

  坐下身来念之看着眼前的鱼翅汤,汤水清亮浅黄,些许油沫圈儿浮在汤面打转儿,腾腾热气飘溢着。

  都是些好东西,可念之吃得味同嚼蜡,一勺汤,三声笑,游走在两片薄薄的刀刃边,着实累人啊!

  翟陆离倒是慢条斯理得切着鹅肝,下颌微收,腰板挺得直直的,还是一副优雅从容的模样。

  念之趁他没注意便赶紧低下了头,怎么自己就吃不出那味儿来啊!

  唉……

  她可不敢放下筷子,得随时保持着嘴里有货,于是夹着碗里飘着的几丝提味的姜丝和花生米,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下竟有点犯困了。

  忽然,只闻竹筷落入玉筷架青翠的响声……

  “阿姨帮我煮碗清汤面吧”翟陆离攥住餐巾,挪到唇边擦了擦,漫不经心地说着。

  “不合你胃口?”孔龄问着,见他一副冷淡的模样,皱着眉又说,“怎么想要吃面,不都是你爱吃的吗!”

  对啊,不是见他吃得可香吗?念之实在不晓得他又在冒哪门子风。

  这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点就着啊!

  “厨房连碗面都做不了?”

  “你!”孔龄音量提高了几分,看着翟陆离毫无所谓的样子心头一团火烧起来了。

  可她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于是软下了语气,“一大桌子的菜,我看念之也挺喜欢的……”

  “喜欢?她告诉你的?”陆离擦过嘴角将餐巾扔下。

  见翟陆离咄咄逼人的样子,句句带刺,念之实在忍不住了:“这那么多菜,吃不了浪费了”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啊!”孔龄也帮腔道

  陆离抬起头看着孔龄,目光冰冷沉静,“您什么时候记得我爱吃什么了”

  话语落如尖冰掷地,一瞬间,孔龄仿佛万箭穿心似的,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念之看着他,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氤氲在陆离眼里的某种情绪似乎能传染,她觉得心竟有点隐隐作痛。

  她后悔了,后悔刚才的阻拦。

  他不过是想吃碗面而已,有多不可理喻呢?有多过分呢?

  只是一碗面而已,何必针锋相对分个输赢呢?

  空气压抑到窒息,阿姨见状,赶紧吩咐下去,“这就去煮,这就去煮……”

  一团火药味无形地笼在奢华的穹顶上空,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这些年,翟陆离和孔龄似乎永远在一场微妙的棋局里,她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意气风发,看着他运筹帷幄。

  她既欣慰他的羽翼丰满,又不甘他的翅膀长得太硬,飞出她主宰的界限外,于是她步步紧逼,他却也发优秀。

  她会因为无法掌控而挫败,而他会失望。

  没有一个人为这场毫无意义的征伐作出退让,哪怕一碗面。

  念之强撑着发麻的头皮,“姆妈,这儿的阿姨厨艺很好,一会儿我也尝尝这面好不好吃”

  陆离错愕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了眼虞念之,嘴角不经意溢出了笑意。

  孔龄也就阶而下,温和说着,“自己和面手工做的,味道确实是外面比不了的”

  念之也不确定余光里是否有一双眼扫量在自己身上,她觉得两腮烧得慌,呼吸的空气都烫人。

  阿姨可没煮她的份儿,这样厚起脸皮去讨吃的,对她来说还是头一次。

  不一会儿,阿姨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面条,还卧着个煎蛋。

  念之瞥眼向身旁看去,奶白的面条一定劲道爽口,蛋心橘红一戳便能流心,鲜绿脆嫩的菜叶,撇去了油沫的汤头浓香四溢。

  念之赶紧低头喝口水,压了压口水。

  陆离将碗里的面捞出一夹在碗里,突然,念之感觉热气扑面眼前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

  她看着眼前的这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面,混乱地思绪里,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要尝一尝。

  孔龄看着对面的人,温暖的灯光让原本浑身挂刺的人看上去棱角都柔和得没边儿了,这种和谐让她心里一暖,她放下了碗筷,道了一声吃好了便离身了。

  念之就喜欢接地气的鸡蛋灌饼,油条豆浆,豆腐脑,麻辣烫,小龙虾,什么刺身,羊排,鱼子酱,她吃不惯。

  既然端来了,哪有浪费粮食的道理。

  面条很好吃,翟陆离把鸡蛋也给了她,蛋白一点点焦黄可香了,一碗下肚,肚子暖融融的,她体会到了难得的真实和满足感。

  有一双眼睛似不在意地流转在她身上,在她没有捕捉到的情绪里,那张浓云密布的脸,撕开了阴霾脸上洒着光。

  吃完晚饭很久没去见虞母了,便没在翟母那里多留。

  庭安阁离夜明宫不远,便没让司机送了。

  她闭着眼,睫毛像精灵在眼睑上欢愉地跳跃。

  “礼物很不错,看得出她很喜欢。”陆离云淡风轻地说道。

  “投其所好罢了,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物,倒是这次我妈公司能和瑞士那边合作,多谢。”

  明明数学不好,但她对这场婚姻的交易里,每一笔的得失她都算得清清楚楚,“不谢”

  今晚天色阴沉厚重的黑透不出一点月光,深秋到了,树枝瘦骨嶙峋,屋子只有三楼的卧室亮着微弱的光。

  庭安阁,念之望着车窗外,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心底竟生出一种不确定的陌生感。

  “你在车里等我吧”念之不等陆离作出反应便兀自下车了。

  这房子也老了,也静了。

  念之慢慢在院里走着,想把每一寸花草都看得仔细。

  一楼二楼都没开灯的,可念之看得见,她缓缓走上环形的楼梯,凭着肌肉的记忆,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轻轻推开三楼的卧室门……

  “妈……”

  “回来啦”

  她知道自己会来,分明没给她说,但看她还没换上睡衣,穿戴整齐的模样就不难看出,她在等。

  这种被人了如指掌的感觉让念之如鲠在喉。

  虞闵芝合上电脑的屏幕,摘着眼睛。

  “您吃饭了吗?”

  “吃过了。”

  “我和他明天就领证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念之有一种,小时候考了一百分的迫不及待,母亲会满意吧。

  可一想,一百分的满分卷,再也余不出更多了。

  一想到有时竭尽全力却还是难达欲望,还是会难过。

  “嗯”虞闵芝轻应了一声,波澜不惊的样子和念之告诉她自己已经吃过饭一样平静。

  念之坐在桌边的沙发上,也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把眼睛熬坏了,坐得这么近,可母亲的模样也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她思胕半晌,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不会公开我和他的关系。”

  虞闵芝放下牛奶,微眯起眼,“为什么不呢?”

  这场联姻牵扯众多,公开对虞氏百利而无一害。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念之眼神笃定,话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虞闵芝愣了一下:“公开对你有保障,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确实只要公开便会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翟陆离,可又能怎样呢?

  也许只是自己亲手把这个天大的笑话昭告天下!

  她忘不了昨晚从他车里下来的那个身材火辣,青春靓丽的女孩儿!那片阴影足够遮住她心里所有的光了。

  虞闵芝有时候真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劲敌便是自己的女儿了。

  念之穿着刀枪不入的铠甲,捂不热,捏不碎,拿她没办法。

  “婚姻的保障是这样的吗?”看着母亲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平静清晰地问,“一场只有利益的婚姻,金钱能保障吗?”

  “他已经足够配得上你的格调了,你还要要求什么呢?”

  这场没有承诺,没有感情的交易,若是有一天他反悔了,也拿他无可奈何!

  念之暗暗用指甲掐住手心的柔软,用所有的理智和平静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可是我,已经没有承担最后沦为笑柄的勇气了。”

  如今的虞念之,每天多少双眼睛盯着,哪怕她生命里的过客,一旦被记下,便一辈子都脱不了干系了。

  虞闵芝嘴唇抖了抖,“你,是我女儿啊!”

  虞闵芝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念之听的,还是自己。

  你是我和施念庭的女儿啊,是含着金汤匙养大的天之娇女,怎么会是笑话。

  “翟家当年真的是受我们拖累的吗?翟家真的对我们有恩情?你要女儿嫁的人,真的是好的吗?”

  念之逼问着,仿佛彼此都知道答案,又都寻找答案。

  虞闵芝沉默了,本来只需是与否的答案,却一个字都哽不出。

  半晌,念之冷笑了一下,她轻叹道:“我的工作,对我很重要,您就让我再自私一次吧!”

  念之转身的一瞬间,脸上僵硬的笑容散落一地,眉头紧蹙,心脏痉挛地痛起来,她几乎用自己所有的定力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她感到血液里都冻起了冰渣子,母亲的沉默让她不寒而栗。

  念之希望这桩婚姻,安静,最好悄无声息的,就像只是领张证这么简单。

  但少得只剩下利益的婚姻,却还是完全没法单纯,是啊,感情都无法纯粹,何谈交易干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