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分手是苦痛的起点,那么在终点以前,我愿意再次一遍,想要对你说的不好说的爱,会不会有人可以明白。——周杰伦《轨迹》
.
小镇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安静。
虽然没有夏天时候一望无垠的星空,和草丛里高高低低的虫鸣,但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看着寥寥几颗星星的时光,也格外惬意。
宋一一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就这么遥望着星空,奶奶养的胖橘猫在她脚边走来走去,不时用尾巴蹭一蹭她的小腿,隔壁邻居的收音机里播放着单田芳的评书《隋唐英雄》,独具一格的嗓音在夜里格外有穿透力,让闲散的宋一一也忍不住听得入了神。
老梁和老叶吃过晚饭就去打麻将了,梁又西也一本正经的说要看剧本,窝在屋里没有出来,奶奶出去溜了个弯,一回家就看到心爱的小孙女在躺椅上摇来晃去。
“家里是不是很无聊?”奶奶拉了个藤椅,靠着宋一一坐了下来,温热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握起宋一一的手,帮她搓一搓、暖一暖。
“不无聊,我喜欢这里。”宋一一没有撒谎,她一向喜欢安静,这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思考。
奶奶来回抚摸着她的手,似乎在思考这什么,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的爸爸妈妈,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当时咱们这里还是个村子,村里基本上都姓梁,只有你们这一家姓宋。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亲戚,你们家到底为什么搬来我们这,具体我也不清楚,只记得你爸爸在旁边的水电站工作,你妈妈长得特别好看,性格很活泼,平日里见人就打招呼,你爸爸倒是性格沉稳,每次骑个自行车去水电站,回家的路上都会给你妈折个花别在车把上,见了我总是跟我点点头,你现在这个性格,跟你爸爸很像。”
“大火之后,西西的爸爸正好回来了,他问我能不能把你带回去,我当场就同意了。当时村里人嘴碎,脑子也封建,编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扣在你爸妈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不用理,奶奶跟你说的才是真的。”
这是宋一一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父母的故事,大概是真的时隔太久,她没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只是反复不停地想象着“父亲骑着自行车,车把上别着一枝花”的画面。
“我记得你刚会走的时候,你爸爸每天都很开心,在自行车上绑了个小板凳,你就坐在小板凳上,两个手抓着车把,从旁边的山坡上一路冲下来。我们都说太危险了,你爸摇摇头,说这样会让你变成勇敢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们一直以为你叫依依,你爸说是一心一意的一,写起来简单,万一被学校老师罚写名字,还会比别的小朋友写的快一些。”
“现在想想,你父母真是有趣的年轻人,跟村里的年轻人都不一样,可能因为都是知识分子吧。”
奶奶的语速很慢,似乎回忆拉的很长让她有些吃力了。她没有说更多,大概时间太久,她也只能记住这些了。
她拍了拍宋一一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欣慰。
“看到你现在长得这么好,这么健康快乐,奶奶别提多高兴了。你就踏踏实实的,把咱们家当自己家,天塌了有爸爸有哥哥,实在不行还有奶奶呢。”
宋一一点点头,奶奶慢悠悠的起身,把一旁的胖橘猫抱了起来。
“年纪大了瞌睡的早,我去睡了。”
奶奶进屋后,宋一一继续在躺椅上看着天。
一晃二十年了,关于父母,终于不再是一片空白。奶奶是个艺术家,简单的几句话,就把她心里的画面全填满了。她突然满足于这份重拾的记忆,觉得何其幸运。
脑袋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把宋一一从自己的小宇宙里敲了回来。
梁又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见她回魂了,扔了个毯子给她,又拿着剧本坐在了刚刚奶奶的位置上。
“黑灯瞎火的,你要在这看剧本?”宋一一把毯子裹在身上,不是很想跟他分享自己现在的这份悠闲。
“那你黑灯瞎火的,在这发什么呆。”梁又西觉得有点冷,把宋一一盖在身上的毯子扯了一个角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我在思考。”宋一一没有转过去看他,而是继续盯着黑洞洞的夜空。
“思考什么?”
“思考有没有人愿意给我唱首歌听。”
“告辞。”梁又西掀开毯子准备溜,被宋一一一把抓住衣服。
“梁西西……”
“想听我唱歌去网上搜,一搜一大把。”
“我要听现场版,跟小时候一样。”
“你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小可爱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大傻子了,我现在唱歌很贵的好吧。”
“老规矩,可以提一个条件。”
“那行。”梁又西重新坐回椅子上,把毯子重新盖回去。“条件早就备好了。”
“?”
“去北京住我家。”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条件,在这里等着她呢。
“好。”
“那你要听什么?”
“唱首情歌吧。”
“咱俩这关系唱什么情歌,我给你唱首《打靶归来》吧。”
“你怎么不唱《少年先锋队队歌》呢。不想唱拉倒。”
“别呀,好商量。我想想啊,情歌,我这种酷盖,唱情歌,你真是太为难我了。”
“罗里啰嗦的,到底唱不唱,不唱我回去睡觉了。”
梁又西一把捏住她的脸,捏的宋一一嗷嗷叫。
“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是你求着我唱歌给你听。”
“那我收回这个需求。”
“来不及了,我已经想好唱什么了。”
“那行,你开始吧。”
梁又西清了清嗓子,总觉得有点别别扭扭的,扭捏了半天,终于开了口。
“怎么隐藏我的悲伤/失去你的地方/你的发香散的匆忙/我已经跟不上……”
是周杰伦的《轨迹》,宋一一当年单曲循环了大半年的歌。
梁又西唱歌的时候的嗓音,比日常说话的音色低一些,因为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修饰,肉耳听到特别干净,特别纯粹。
他的头微微低着,盯着手里被卷成一卷的剧本,跟小时候给她唱《种太阳》的时候一模一样。
莫名的,她的眼眶温热,积蓄了一整晚的情绪,因为梁又西的歌声有些绷不住了。脑海里是父亲的自行车叮铃铃的穿行而过,是小小的她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前座咯咯笑着,是母亲拿着一枝花,沿着山路渐行渐远,是那遮天蔽日、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
她努力克制着眼泪,但一转念,脑子里又是那一日,她撞见余乐与别人衣衫不整的画面,是保加利亚漫长又寒冷无比的冬天,是梁又西耳朵微红说喜欢上了别人,是跨年那晚照亮了厨房的烟花绚烂,是她捂住胸口,也捂不住的欲念。
“……我会发着呆/然后忘记你/接着紧紧闭上眼/想着那一天/会有人代替/让我不再想念你……”
“梁西西。”宋一一突然打断梁又西,喊了他一下。
“嗯?”梁又西还沉浸在歌的情绪里,这个“嗯”也显得格外深情。
“情歌果然不适合我们,你还是唱《打靶归来》吧。”
“切歌也要有条件。”梁又西突然身体探过来,牢牢地盯着宋一一的眼睛。
“什么条件?”宋一一刻意把身体往后缩了缩。
梁又西又把身体往前探了探,逼得宋一一无处可躲,只能被他无情的看穿。
“不许再哭了。”梁又西直接戳穿。
“我没哭。”宋一一慌忙否认。
梁又西的手突然伸过来,摸了一把她的脸,宋一一躲闪不及,脸上的眼泪就暴露了。
“不管是因为听了父母的故事,还是为了什么,哭都不适合你。”梁又西两只手都伸过来,用手掌帮宋一一擦干眼泪。
“奶奶不是说了吗,天塌了有爸爸有哥哥,实在不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呢。”
见宋一一还是没有破涕为笑,梁又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长臂一伸,把宋一一搂到了自己怀里。
“这次就算了,想哭就哭吧。”
宋一一条件反射的推开了梁又西主动伸过来的胳膊,从躺椅上站起来。
“我没事。困了,回去睡了。”
梁又西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呆愣了几秒,才悻悻的放下。
他挪到宋一一刚才坐的位置,也像她一样看着天空。
他知道宋一一心里的感受。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听觉和视觉,他都知道宋一一是不是在掉眼泪。
这该归功于可怕的了解,还是自己可怕的保护欲呢?
他放空了一会,觉得确实冷,就裹着毯子进屋了。
因为奶奶家的房间不够用,他今天要和宋一一住在一个房间里,两个人的床隔着半个书桌,书桌上是一盏泛黄的小台灯。
宋一一已经睡了,台灯的光轻轻的映在她的脸上,隐约可见未干的泪痕。
他蹲在宋一一床前看着她,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不舒服,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
他应该躺回自己床上,却发现自己莫名地沉溺于就这么看着她,一而再再二三的审视她的眉眼,她的头发,甚至她脸颊上若隐若现的一颗痘痘。
这是他二十年前捡回家的女孩。
这是从那以后就牢牢扎根在他命里的女孩。
他想要牢牢地抓住她,想要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为她遮风挡雨,想要成为她身上的一颗纽扣,想要成为她夜读时的那盏台灯,想要成为她发呆时微微颤动的睫毛。
但他不能。
他连看着她的脸、好好地唱一首歌给她,都不能了。
他的手轻轻的抚上她的睡颜,鬼使神差的,探过身去,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不明所谓的吻。
皮肤接触的温热感让他沉迷,又让他惊醒。
他仓皇的起身,想出去透透气,却一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阴影里,那个同样仓皇的人。
老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