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愣,不想这女子竟然出言教训自己,不过见她说得既楚楚可怜,也是尽情尽理,便道:“这个好办,以后我不射活物就是了。”
王、陶闻言走到吊挂着麋鹿的大树下,同时手上发力猛击树干,那树干粗细足有一人合拢,被这二人掌力一拍,竟然剧烈晃动起了,遮天蔽日的树冠嘎嘎作响,直欲断折,树干上两支羽箭被内力震荡反弹,自行倒拔而出,又往后平飞了十余步才落在地下。
那只麋鹿随着箭身拔出掉落下来,还未等四蹄着地,王姓汉子又伸手在鹿腹一推。麋鹿身体本来直坠,不免落地受伤,此时被王姓汉子单掌一推改变了方向,向一旁飘去,随后稳稳当当地落在平地上,飞速跃蹄跑远了。
鲁雨田一吐舌头,只看这二人璞玉浑金一般敦厚,却不知他们有拔山扛鼎之力,力大至斯也还能不输巧劲,不由暗暗想道:“幸亏今天遇上这三人不是歹人,否则的话如果这一掌打在我身上,就是有十条命也登时了结了。”
鲁雨田对王、陶二人再表谢意,问道:“请问公子,我想去铅山一趟,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少年面露诧异,反问道:“你去铅山做什么?”
鲁雨田谨慎心思,不敢直说去找辛弃疾辨认《九议》,婉言道:“我平日喜欢辛先生诗词得紧,想要慕名拜访去讨教学诗歌的。”
少年口中哦哦,却不作答,陶姓汉子一脸疑问,张口欲言,却被少年一摆手制止。陶姓汉子急忙压住差一丁点儿就脱口而出的话,改口说道:“这个手势有理。”
鲁雨田不知这少年何故嗫嗫嚅嚅不做回答,也不让那陶姓汉子说话,一时尴尬不已,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下等他回复。
少年沉思片刻才道:“我们不认得什么辛先生,更加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最好不要去找他,自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口吻冷冰,不如向前那样温文尔雅。
少年说完带着两位家臣自顾走了,把鲁雨田一个人冷落在原地。
鲁雨田纳闷这少年为何须臾之间态度大变,前恭后倨,令人不解,说是不认得辛先生也不知道他的住处,但却告诫自己不要去找辛先生,再与他刚才的神情相印证,这少年当是至少略知一二的,或许只不过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
鲁雨田把驴子从树上解开骑上,回到官道上继续前行,不出两个时辰便来到一座小邑城,问了一人,知道这便是铅山了,胡乱找了家客栈暂作休息,在客房中换回女装,盘点了一下行李,自己在舅父家搜出的银两已经所剩不多。
鲁雨田愁容满面,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生计,坐了一会,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来到前堂捡便宜的要了两样饭菜,吃得有些干渴,又叫来茶博士要了一壶末等清茶。
茶博士明明看见刚才走进房间的是个长着胡须的男子,出来的却变成个妙龄女子,不禁拿眼偷偷地看着她。
鲁雨田心中好笑,脸上却显得不好意思起来,等吃饱了也喝足了,怯生生地招呼来茶博士付了饭资,趁机问道:“店二哥,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叫辛弃疾的先生?”
茶博士眼中始终露着怪异,答道:“辛先生是我们这里的大英雄,歌词也写得顶呱呱一流,你走在大街上问个三岁小孩也差不多知道哩。”
鲁雨田看这茶博士越说越眉飞色舞,可见辛先生在当地确实名声斐然,浅笑道:“你懂得辛先生的歌词?”
茶博士脸色一红道:“我哪里懂得,只不过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很多人喜欢就着曲子唱辛先生的歌词呢。”
鲁雨田打趣将他说得发窘,自己也难为情起来,暗想自己以前不要说和陌生男子谈笑,就是多看两眼也常常会砰砰心跳,看来从临安到此地长途跋涉这许多天,连性情也历练了不少。不过,人情练达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鲁雨田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茶博士见她满头皱眉,忙道:“是不是小的说错话了?”
鲁雨田抬眼摇摇头道:“不是的,我自己在想事情,连累店二哥多心了。”又道:“你知道辛先生住在哪里么?”
茶博士道:“辛先生不到一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你也不用去找他了。”
鲁雨田乍听说辛弃疾已经作古了,怅然若失,不禁“啊”了一声,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来这里寻他,哪知斯人已逝,再也无缘相见,这个讯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一时彷徨无助,再也想不出可以去找何人、去何地。
茶博士见她长时无语,便径自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鲁雨田痴痴想了一会儿暗道:“也许是命中注定了,有意要找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这样发呆也不是办法,不如索性随意去转转,头脑静一静了说不定又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鲁雨田把《伏火武经》与《九议》紧紧贴身揣在怀里,幸好两本书都不厚重,外观上也不易察觉,又把唯一的一支火折子也随身带了,将布包弃之不用,这才出了店门牵驴悠悠地在街上走着,几番打听之下,听行人说附近有个葛仙山,传说东晋葛玄在此传道修仙,山石清峻奇绝,云海松涛,景色美不胜收。
鲁雨田想寻个清净,便避开葛仙主峰,取道人迹较少的西南香炉峰。香炉峰虽然不及葛仙峰及紫云峰等更适于揽胜,但胜在少有人打扰。
到了香炉峰下,鲁雨田将驴子拴在山下的一棵大树上,自己独自一人拾石阶而上,山林中空气清新,目视蜂游蝶舞,耳听溪水淙淙,不由得心醉神迷,连月来郁结的心绪一扫而尽,心中说不出的轻松闲致。
等走到山峰中腰时,鲁雨田看见一条不起眼小路斜斜通向右边密林中,心道:“世人走到这里,或许大多会继续上到山顶,去体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我却独独喜欢幽静的所在,所谓‘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最是贴切我的脾性。”一边想着,脚步早走上了那条不易引人注目小径。
这条小径初时十分狭窄,刚好能容下一人通行,小径两边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在一人高处向内伸出,在头顶结成一个穹顶,宛如一条绿色洞穴,洞穴并非密不透风,点点日光透枝叶落进来,斑斓璀璨,煞是好看,只是不知曲径蜿蜒通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