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一更拔剑的时候,整片竹海仿佛都静了。
那尖锐的、不安的、刺痛的一切,都在此时沉寂。
被剑割伤的一切,也为剑所慑服。
崔一更那不大不小的一双眼睛,看着姜望的时候,和他看竹子的时候没有区别。
他好像在探究着什么,又好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握剑的手非常稳定。
你感觉以这样的姿态再过十年、二十年,他的剑他的手,也不会有丝毫偏转。
他拔剑的过程非常具体。
在视觉之中显得相当缓慢。
他的五根手指,一根根落下。
他的指骨开始发力,细长的经络浮现在手背,根根凸起。
那原木制成的剑柄,好像长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从竹鞘拔出他的剑,就像是从身体里抽出他的骨头。而他的血液,他的坚持,他那汗水浇透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早就熔铸在剑刃里。
姜望在这一刻,甚至于想到了观河台上赵汝成拔出天子剑的场景。
这是怎样的一剑!?
出鞘的过程就像是已经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
而他出鞘后的长剑,只是在宣布这样一个结果。
十年来,二十年来,自垂髫之时起……秋霜春月,夏风冬雪,在所有的经历里,崔一更就只练这一剑。
无日有歇。
他手中长剑,名为“一心”。
读圣贤书,练一心剑。
其时也,竹海波涛敛,天地寂无声。
百万竹叶所指,剑意全部凝于此剑。
于是这一剑独来。
剖开了空气、剖开了空间,甚至于剖开了视线。
所见、所经、所逢的一切,都要被它剖开!
姜望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化解这一剑!
仅以剑术的层面,他已在冲击此境绝顶。在复刻出剑气成丝的技巧之后,更无疑是已在绝顶中。
但他不可能以纯粹的剑术接下这一剑。
名门真传如宁剑客者,所修绝剑术,每一门都堪称绝顶剑术。她将每一门绝剑术,都练到了当前境界的尽头。
但宁剑客也挡不住这一剑。
因为有些剑术在特定的人手上,是可以冲破极限的。
宁剑客修的是前人之剑。
崔一更修的,却是他自己的剑,且已臻于极境。
所谓绝顶之上高一线。
是此境所不可能见之风景。
唯有真正贯彻自身,真正感悟极意者,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那无比纯粹的一剑迎面而来,
在视觉的感受里,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那是因为这一剑已经把视线斩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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