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鬼本以为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已是极限,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猜得毫无疏漏。
当年与天界一战时,鸿上九尾已成。
九尾之力是如何的惊骇,他是心知肚明的,却怎么也想不到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当初他受困于失语城,出城便是公然与天界为敌,但为了助鸿上一臂之力,他便是出城又如何?他向来不惧怕天界,不过一道界令罢了,他破了便破了。
但天界终究是天界,纵使众神陨落,百废难兴,其力量也仍旧不可小觑。
他还是低估了天界的容忍度,也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没有了失语城的保护,天界剿杀他便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他本当归于混沌,但鸿上自断一尾,将他救了回来。
而陌花谷的结界,他也能猜到是狐尾所化,否则陌花谷早已被天界发现,一众余部在劫难逃,怎么可能万年无虞。
但剩下七尾,整整七条狐尾,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真真全数用在了白轻茉身上。
他为了白轻茉,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这简直……简直……
听完鸿上将前因后果叙完,他几乎是下意识骂了一句:
“狗屁!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屁!”
鸿上微仰起头,淡淡舒了眉,一如往常数次风轻云平道:“其实都过去了。”
“过去?”
断尾之痛,说过去就过去?
白鬼气得牙齿都在哆嗦,见鸿上又是一脸淡然便更加气不可遏,他粗喘着在房内来回踱步,踱了许久许久,突然停了。
他走到鸿上面前,眼中是无限的悲伤与疼惜,他抬起头,叹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平静些。
他问:“这件事,是不是要又瞒着?”
若是放在入梦阵之前,其实这件事,即便是告诉白轻茉也无甚关系,反而是百利而无一害,鸿上可以答白鬼一句,不瞒。
但如今,他入过了梦阵,便有了些许后顾之忧,她既不喜欢承人之情,那么他也不会再让她知道自己欠了他什么。
在他看来,情爱无所谓亏欠,只谈愿不愿付出。
情爱可如风,情爱可若雨,可风拂湖面起波澜,雨落凡尘润万物,在他看来,还是有些许张扬。
他要的无声无息,是自己带给她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负重,如同昙花转瞬即逝,但留芬芳。
于是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打算将这件事暂且埋在肚里。
他轻声道:“先瞒着。”
白鬼无奈地叹气,缓缓道:“这件事,她越早知道越好。”
他的目光冷冽如月,仿佛在暗示瞒下这件事的后果如何,他走到床边指着白轻茉冷声道:
“看到她的下场了吗?这或许就是日后你的下场,那个凡人带给她的痛,日后或许要如数承袭到你的身上。”
鸿上压低了声音:“你当知道我从来不惧这些。”
“好,你如今可以不惧,可当她醒来时,她如何看你?她原是将你当哥哥看待的,如今记忆回来了,你告诉她你是爱了她万年的人,你要她如何一时之间接受这一切?有了唐祈安先例在前,你猜她会如何想?恐怕她要告诉自己,前世今生绝不能混为一谈,到那个时候,她舍弃你怎么办?”
鸿上静默良久,望了望床榻上的白轻茉,眼底泛起一道暗暗的波光。
他道:“那我就追上去。”
追到天涯海角,追到海枯石烂,追到累追到倦,也不会停歇。
他的声音不是很响,却是掷地有声的。
话已至此,白鬼已再不想开口说些什么。
毕竟都是身陷情爱之人,谁也没资格劝谁,他对鸿上向来都是看不过眼时才唠叨几句,他肯听最好,不肯听……
那也罢了。
白鬼有时候会想,为了白轻茉,鸿上究竟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
或许拿一把刀将他的心一刀刀划开,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吭一声。
他是个闷葫芦,葫芦里装的是满腔的深情。
沉寂许久,白鬼很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鸿上一个人继续痴立在床榻边,从月夜立到破晓,再从破晓继续立下去。
2
虽说被这红狐咬了许多次,但程郁离还是不肯听她阿爹的将这红狐放生。
脾性是不好,但至少还有顶好看的一身红毛呀。
单看在这皮毛的面子上,她也不与红狐计较它咬的那许多口了。
权当是禽兽无忌,禽兽无忌。
养了这红狐许多日,程郁离虽没摸清它的脾气,到底也是摸清楚了它的胃口,知道它和自己一般喜欢吃鹿肉,便很是勤奋地外出猎鹿,惹得族长都不痛快了,要放下身段来与一只狐狸争风吃醋。
这日他怒气冲冲地赶来时,程郁离恰好抱着红狐在院前的角落坐着,一人一狐一同沐着难得的阳光,看着十分慵懒。
族长便这么杀了过来,将他们的阳光挡了个干干净净。
程郁离觉着眼前突然黑压压的,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族长横眉竖眼的一张脸,她懒懒地向族长打了个招呼:
“族长爷爷,早啊!”
族长的脸色并未因此而变好,反而又多覆上了一层阴霾。
他颇为颐指气使地指着程郁离骂道:“都出大事了!你居然带着罪魁祸首在这里晒太阳!”
程郁离不明道:“什么大事,什么罪魁祸首?”
只见村长挺直了有些驼的腰板,指着程郁离怀中的红狐道:“就是因为它,你最近带给我的鹿肉都少了足足一半!”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比天塌下来还要可怕的事。
程郁离先是一愣,又是嘴巴一撅,继而张口捧腹大笑起来。
她笑道:“族长爷爷,虽说我们有多年的交情在,可这红狐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当然不能饿着它!”
族长不忿道:“就算是你的心肝宝贝,不过也就是一只狐狸,用得着吃那么多吗!”
程郁离反嘴道:“当然啦,它胃口大着呢。”
族长气得浑身发抖,对着那红狐骂道:“臭狐狸听着,以后阿离打回来的鹿肉,你三我七!”
程郁离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但也当没听见似的,只是一笑听之,还不忘高声提点一句:
“族长爷爷,它是有名字的,你要喊它的名字它才肯听你的呀!”
族长知道程郁离在抖弄她那股机灵劲儿,却也配合着问道:
“那你说说,它叫什么名儿?”
程郁离笑嘻嘻地将红狐抱得紧了些,摸了摸他的毛发道:
“我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红红!”
她怀中的狐狸仿佛是听明白了她所说的话,冗长地哀鸣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