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梦初醒时】

人言梦中无痛，梦中皆为虚幻。

　　白轻茉如今才明白，人言为假，大梦似真。

　　她睁开眼时，实在理不清睁眼那一刻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也不知脸上是个什么神情，总之，心口很痛，痛到归心似箭，眼睛很酸，酸到泪若泉涌，无法按捺。

　　究竟是做了一场梦，还是历了一场真劫。

　　她分不清了。

　　可这满梦荒唐，她记得甚为清楚。

　　记得自己是薄命多病身，性情暴戾，喜怒无常。

　　记得鸿上是如何出现，融雪为春水，带她一步步走出末路，踏回阳关。

　　记得他是如何情深意切，以血医病，最后被她的冷漠驱逐，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最后，在病入膏肓，临死之前的那一刻，她有多希望他能再踏入房中，含笑而来，最后，却只能自己含恨而终，嘴中还呢喃着他的名字。

　　她记得幽宁说过，踏入这阵法，受的是梦魇相困，最后为此所缚，自己将自己逼入亡命路。

　　只是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这梦魇中竟无半点唐祈安的身影，而她却对本应是“哥哥”的鸿上，情难自制。

　　虽是可笑又荒唐，可偏偏大梦初醒，白轻茉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依旧渴求梦中的朦胧一切。

　　甚至期望那是真实。

　　她紧紧闭眸，复又睁开，仿佛这样下来就能清醒一些。

　　她望了望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流霞阁内，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她穿上衣服，打算起身出去看看。

　　毕竟踏入梦境的不止她一人，她必须要去确认其他人的安危，确认唐祈安的安危。

　　她一打开流霞阁的大门，安儿静儿却双双神色仓皇地挡在了她的面前，看意思是要将她拦住。

　　白轻茉惑然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安儿眼神飘忽不敢看她，只开口道:“姑娘……城主说了，暂时不能放你出去。”

　　“为何……”白轻茉拧起眉头，突然一阵心慌，握着安儿的肩头，急急追问道，“谁出事了？是不是谁出事了！”

　　她愈发不安，可脑海之中，偏偏同时出现了鸿上与唐祈安二人的身影。

　　头痛欲裂，她施法挡开安儿与静儿，使尽了全力向外冲去。

　　找谁……先去找谁？

　　白轻茉一边跑着，一边不住地发颤。

　　若是要去寻唐祈安，她根本不知该去何处寻他，可即便是鸿上，身为妹妹，她竟连鸿上住在何处都不知。

　　最后，她只能跑到了凤吟阁门前。

　　刚过石廊拐角，她便远远望见了白鬼的身影。

　　他没带着青鸟，只孤身一人，屈身靠在石栏之上，紧紧抱着头，身形疲惫。

　　似乎是听到了白轻茉的脚步声，他突然起身，望着朝自己奔来的她。

　　直到愈来愈近时，白轻茉才看清了白鬼的神情。

　　一对细长的眉拧得很紧很紧，他的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是责备，甚至有些许恨意。

　　白轻茉停下了脚步，缓步慢慢接近。

　　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令她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突然，白鬼向她走近，带着一股逼人的怒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肩头，将她狠狠推到了墙壁之上，紧接着，一个拳头已直直朝她的面门冲来。

　　白轻茉挡无可挡，只能将眼睛紧紧闭上。

　　几声闷响之后，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袭来，白轻茉慢慢睁开眼，才发现白鬼的那几拳，竟是落在了她颈边的石壁之上。

　　石壁之上的血印触目惊心，血迹还在顺着石壁上的纹路向下蔓延。

　　白轻茉望向白鬼，他满目的怒色，连长睫都在颤抖。

　　白鬼慢慢松开了她，长嘘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按捺住了怒气，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我失态了。”

　　尔后，他背过身去，背影微微颤抖，掺着风声，白轻茉听到了他粗重急促的喘气声。

　　望着他手上的血痕，白轻茉总觉得这句对不起，自己难以承受。

　　她别过头望着凤吟阁的大门，颤抖道:“我哥他……是不是出事了？”

　　白鬼又转过身，双眼血红地对着她，语气却冰冷得像一把冰刺。

　　“我以为你丝毫不担心他呢，所以在他的继任大典之上一心帮着那个凡人，又为了那个凡人义无反顾地跳入梦阵之中，可最后，一切代价却统统让主上来承受，多讽刺。”

　　方才白鬼的那几拳没有让她惧怕半分，可如今这几句话，却字字诛心，仿佛方才的拳头如数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痛得毫无反抗之力。

　　白鬼指着凤吟阁的大门，冷声接言道:“他现在躺在里面昏迷不醒，都是拜你所赐。”

　　她话音未落，白轻茉的眼前闪过一片刺目的红。

　　几乎是同时，她头疼欲裂，觉得什么东西要剥开她的脑袋，将里面搅得翻江倒海。

　　她面色苍白，扶着石壁起身，觉得面前重影虚晃。

　　“白鬼……让我见见他。”

　　她分明未曾想开口，却不受控制般地自言自语。

　　“让我……见见他。”

　　她身子不住地发颤，似乎灵魂都被扯了出来，只剩一具空壳胡言乱语，举止错乱。

　　白鬼见她神色迷惘，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便消去了冰冷的态度，带着几分忧心道:“你……没事吧？”

　　白轻茉没有答他，而是充耳不闻般，死死捂着脑袋，像是要将脑袋揉碎一般。

　　几许死寂，白轻茉突然在他凑近之时抬起头，面如死灰，气似游丝。

　　“让我见他。”

　　她的眼神空空，好像失了神，白鬼顿时惊慌起来，“喂！白轻茉？”

　　白轻茉仿佛被这一声唤回些意识，眼中有了些许光亮，她整个人几乎要向白鬼倒去，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抵在了他的胸前。

　　只听得她低声道:“小白，对不起啊。”

　　几个字，犹如惊雷般，劈在了白鬼的脑中。

　　他惊得怔在了原地，怔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怔得通身滚烫无比，犹如火烧般灼痛。

　　这句话，与万年之前那个人对他说的，一般无二，字字不差，就连语气也是极其的相似，好像是那个人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

　　难道？！

　　白鬼握住白轻茉的肩，却觉得有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她的身体中汹涌而出，将他挡开，逼得他竟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那是逼近万年的妖力。

　　他正想好好一探究竟，身后阴灰的天色突然被一阵冲天的光芒覆盖，那光芒愈发壮大，炫目如琉璃之色，美得令人心颤，白鬼不由得向后看去，而他面前的白轻茉却突然在此时狠狠颤了一颤。

　　脑中的钝痛渐渐散去，她终于清醒过来，抬眼死死地望着面前的天空之上，痛苦与仓皇却接踵而来，如潮涌般倾倒进她的肺腑，压得她胸口闷痛。

　　她的脑中，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在落红殿外的那一幕，那个跳脱欢悦的身影，那个充满希冀流淌着夺目光彩的眼神。

　　她挡住她眼前漫天的流霞，笑得比流霞还要灿烂绚目。

　　“你知道吗？当我命尽消逝的时候，会散出这世上最夺目的光彩，那样的话，你就不用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