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骤然惊醒,猛觉背上一颤一颤的,体内又有两股气劲相激相抗,肺腑之中又是一阵痛楚,只是不如上两次那般剧烈了。秋雁子早已收回了双手,对他说道:“如今可好么?”程在天道:“挺好。”秋雁子道:“如今我已输了一成有余的内力给你,你体内的阴寒真气恰好运行到了背间,难免又要相斗一场。你如今体内阳气渐长,想来是纯阳内力压过了阴寒内力。”他连连点头,道:“师父说得不错,如今我身上渐渐地也不痛了。”
秋雁子却道:“若是对常人来说,既治好病,又增添了一些内力,这自然是好事……”程在天怪道:“师父所言何意?”秋雁子道:“可你要是阳气过盛,便会把阴寒内力尽数驱除,也就没了阴阳交汇、刚柔并济的机会,在武学境界上,终归是低了一些。”
她说这话时,颇有惋惜之意,谁想程在天却笑道:“师父所有的,不也全是阳刚内力么?既然师父如此,太师父估计也是如此,那我更应当如此了。”她无可奈何地嗔道:“可又来耍嘴了。谁是你师父?”程在天道:“自然是你了。”
秋雁子却忽的收敛住笑容,道:“你记好了,原本这收徒之事,须和师父他老人家商量,再做定夺。可我如今已把功力传了给你,我俩就算是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了。既然成了我的弟子,便要时刻听我的教诲,有一些戒律,更是决不可违。”程在天道:“是,请师父一一陈说。”秋雁子点头说道:“你原本也不是玄门弟子,因此为师也不逼你守本教的清规。但你要牢记,第一要戒恶心邪欲,第二要戒乖言戾行,这是最要紧的。”
程在天听教书先生谈天说地时,便常常听到这类言语,瞧着似乎十分易懂,没什么繁难处,却是指意不明,既像是这个意思,又像是那个意思。于是问道:“师父,可否详加说明,如何算是‘恶心邪欲’?如何算是‘乖言戾行’?”秋雁子道:“恶心便是歹心,譬如整日图谋害人;邪欲便是不当之欲,譬如贪财好色;戾行便是暴行,譬如杀人夺财。”程在天问道:“那‘乖言’指的又是什么?”秋雁子道:“不就是像你这般说话么?”
一听见这句话,程在天竟想到了许多事。他自认是个正人君子,虽不如父亲那样举止庄严,可也不曾轻佻无状,但一到了漂亮的女子身边,岂止是言语不检,甚至连手脚都轻慢了起来,对湘竹、对罗裳、甚至对眼前这个天命之年的师父都是如此。他越想越觉羞愧,脸上一阵赧红,此时真恨不能找一个洞口钻进去。
他这种种神态都被秋雁子看在了眼里。她道:“怎么?被我说中了,脸红了罢?”他顿时更加窘迫,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复,等脸上的红热渐消,方才说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从今往后一定改正。”
秋雁子道:“好啦,你如今感觉怎样?”程在天道:“脸……脸仍旧在发红。”秋雁子道:“呆子!我问的是你肺腑之中,可还痛么?”程在天道:“不痛了,一点也不痛了。”
秋雁子颇为满意,说道:“看来这纯阳功的确是天下阳刚内功之冠。但这可不是你师父所创,一丝一缕皆是源出于太师父。你可记住了?”程在天道:“徒儿记住了,太师父是神功盖世,师父是他的高徒,一个两个都是世间的高人。”秋雁子道:“又耍嘴了是不是?莫非忘了我的教诲?”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喊杀声,不久便又响起了杯碗、桌椅掉落的声音,纷繁杂乱,不可开交。秋雁子脸上云淡风轻,道:“咱俩下去看看。”程在天见有这样一个武学大师同行,便丝毫也不惧怯,斩钉截铁地应道:“是。”秋雁子便推开了门,见他也随着出来了,不待他反应,猛地拉住他的一只手,便运起轻功,径直跃下了楼。
原来楼下有许多的人,都各持刀剑在剧斗,而掌柜、小二只躲在角落,蜷缩成小鸡模样,喘气声也不敢出。程在天是江湖的外行人,看不出其中底细,秋雁子却早已洞若观火。
原来,在这群相互殴斗的人之中,有一男两女,男的风流倜傥,女的花容月貌,与周边的人大是不同,慢慢地被团团围住。程在天道:“师父,我们该帮他们三个,还是其他的人?我瞧这三个人气度不凡,为众人所攻却面不改色,似乎不像是坏的。”秋雁子道:“自古以貌取人,出的差错还少么?你只不过看了他们几眼,就妄下定论,可未必靠谱。”
那围圈的人群齐声大喝,便拿起刀剑向正中央的三人攻去。那三人挺起手中长剑,飞快地格挡招架,忽的转守为攻,剑尖闪出流萤般的光芒来,尚未与人相接,剑气便把前面的许多人刺倒。见前面有人倒下,后面的人便有退缩的,有逃走的,围圈的人登时少了一小半。
但仍有许多不愿退的,仗着人多一拥而上。程在天见这三个人周边都是数不清的刀剑,并且有的砍到刺到了他们身边,近时不过一寸,以程在天的眼力,也能看出这三人是顾此失彼,穷于应付。他颇为这三人着急,对秋雁子道:“师父,如今再不出手救他们,他们也难免被剁成肉酱了,你又于心何忍?”谁知她却淡淡地道:“有不少人早被他们三个杀死了,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良心便能过得去了么?”
程在天一愣,眼看那群人越逼越紧,刀剑有的划破了那三人的衣襟,有的划伤了他们的手,忙说道:“师父,这群人以众欺寡,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快救他们三个罢!”但见秋雁子只是默然肃立,全无出手的意思,他这句话反倒把一些退缩的人招了过来,一个个坏笑道:“小崽子,咱几个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现在便让你瞧瞧爷们的好处!”
一看那几个人獐头鼠目,形容猥琐,又抽出了刀剑走过来,程在天再也忍耐不住,一时激怒,经脉之中真气飞转,楞伽指力便向外激出。这次他体内有了阳刚浑厚的纯阳内力,劲力失控,又因在气头上,并不志在点人要穴,直截了当地向这几个人的面门、肺腑攻去。秋雁子淡然道:“好一个楞伽指,不错!”
那几个人是武林之中无名无声的小辈,哪里应付得过,不一会便倒了三个。程在天正在气头上,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楞伽指力之猛,大出他的意料,心下狂喜,手上仍然不停,想要再对付剩余几个。
但他在狂乱中,忽的发觉了许多血色,仔细地一看,有一个人头骨都碎了,脑浆和血迸在地上,浓浓的混在一起,还有两个人胸口被活生生击穿,血如泉涌,没多久便断了气。他手上的真气消散了,一脸茫然地瞧着这地上的三个死人,惶惶然不知该干什么好。
此时还有两个活着的从他背后悄然逼近,他却是魂儿出了窍,对此不闻不觉。秋雁子忙疾速地左右开弓,点了两人的要穴,继而说道:“你如今杀了人,作何感想?”程在天道:“徒儿……徒儿不知,只因……只因他们……要伤我,我才不得不出手。”
此时再往左侧一看,那三个被围的人之中,男的手臂、手腕多处被创,两个女的脸上也被划了好几道疤,数十人人仍在挥舞着刀剑乱砍乱刺,形势更显危殆。
程在天道:“徒儿如今不伤他们,只点他们的穴。”秋雁子却道:“好啦,我来。”十指齐出,几乎便在同时发劲用力,很快便一一点住围攻众人的要穴,更无一处点错。
那被围的一男二女原在殊死奋战,见他们一个个都停住了,也不及多想,手上毫不停歇,手起剑落又刺死了好几人。程在天急叫道:“住手!”那男的问道:“你是谁?”“我叫程在天。”“江湖上叫什么名号?”“没名号。”
那男的踢倒了三四个人,走出人圈,奇怪地道:“方才是你出的手么?我怎的从未听说过你?”他身边两个女的张大了嘴,道:“师哥,你看……”边说边指着另一头的秋雁子。原来秋雁子下楼时毫无声响,隔空点穴时也没一点响动,自点了诸人要穴后,便挑了角落一张小桌坐下,他们三个在苦战之时,谁也无暇看她,到这时才看见。
那男的眨了眨眼,仔细看了看,忙叫道:“原来竟是吕神仙的高徒秋雁真人!”赶忙和那两个女的行礼。那群人听到了,都是一愣。秋雁子道:“几位不必多礼,请问所属是何门派?和这群人又有什么恩怨?”
尚未听到回应,那群人先炸开了锅,叫道:“活神仙,救命!”“我们的庄子被他们三个抢夺了财物,气愤难当,才纠集人马来对付他们。真人千万要明辨黑白!”“师父多加小心,他们趁你不防,没准便会偷袭暗算你。”程在天想道:“莫非我真杀错了人?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性起就出手,便是真要出手,也该轻些。我这次怕是造了无端的杀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