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驱使竹鹊,比刚才是更快了三分。程在天再看脚下的竹鹊:这竹鹊的两翼向上鼓起,想来其中置有许多精深的机关。心想:“古时有良匠鲁班,能削竹木为鹊,飞三日而不下。但后世从未有人再制成过,今日亲身一见,才知信为不谬。”转而又想:“这些人也是亡命之徒的容相,可要说到他们的手工技艺,又可说是登峰造极了。”
又飞了不久,程在天眼珠一定,看着左下方的一间屋宇。这屋宇前朱漆大门,门上的铺首通体金黄,上刻兽纹,面目狰狞。两个铺首下的圆环,也是闪闪发亮。门顶匾额上,赫然写着“振威堂”三个大字。门前左右各摆着一只汉白玉石雕大象,眼睛怒视前方,煞是威风。
四个黑衣人又驱使竹鹊,使竹鹊飞入门后的堂屋中,稳稳地落下地来。这时,那四个黑衣人方才摘下了面具,把竹鹊、麻袋等都放在一边,和端坐在大堂正中的独眼大汉行礼。
那高瘦的黑衣人先作了个揖,朗声说道:“金刚腿唐诵豪参见堂主!”其他两个黑衣人也随后作揖,说道:“秃头王唐和参见堂主!”“乾坤手唐睦参见堂主!”最后是那矮小的黑衣人,看起来约莫十岁,稚气未脱地学着三人的样子作揖,说道:“唐……唐泽参见堂主。”独眼的大汉粗声重气地说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这时程在天眼看堂中众人都齐齐望向独眼大汉,便想借机溜走。但他只跨出了一步,身旁便有人一脚横踢,把他踢倒在地。那人喝道:“小兔崽子,来了我唐门振威堂,岂有说走就走的道理?”程在天强忍痛苦,抬起眼一看,堂中五十多人,多是壮健的男子,都转过了身来,凶狠地盯着他看。
程在天悲愤交加,想道:“今日落在了这样一群人手里,只怕是该当命绝了。死则死矣,固然是于父母不孝;但要是奴颜婢膝地向他们求一条生路,就算能苟活,也丢尽了颜面,只怕爹爹妈妈知道了也不会允准。”心头燃起一团火来,强撑着站了起身,对众人还以同样凌厉的目光。他此刻自知难逃一死,反而是再无所畏了。
独眼大汉离座向他走来,问道:“据他们所说,你害死了我振威堂中的第一高手唐诵杰,可是真的么?”程在天道:“不是你说,我还不知晓他的姓名,又怎会加害于他?”唐诵豪喝道:“我大哥那日禀明堂主,又跟我们提过,说是去你程府上,去见你这个金枝玉叶的少爷,很快便能回来!可巧他就在你家近旁死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程在天又道:“我丝毫不会武功,堂主既说他是第一高手,又怎会为我所杀?”唐诵豪忙说道:“这也正是属下不解之处,因此并没轻举妄动,把他抓了回来等堂主裁决。”
那独眼汉子沉思了一会,便开口跟程在天讲话。他眼见面前这个俊秀少年就算是死也不愿招认,心想这人定是吃软不吃硬,于是心生一计。他竭力温声细语地对程在天说道:“小兄弟,你来了我振威堂,那也不必害怕。江湖中谁人不知,我‘穿云箭’唐承欢是很讲道理的,绝不会不分皂白地就杀了无辜的人。”说着又望向那收殓唐诵杰尸身的麻袋,指着说道:“我这诵杰兄弟平日不爱说话,也没交结什么人,按理不会有仇家来害他;可他竟死得这般惨,不是仇家干的,又说不过去。”
忽的又轻拍了一下程在天的肩膀,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并非杀害他的真凶,你只需告诉我,他究竟是被谁人所杀,我就请你饱餐一顿,再派人送你回府,好么?”程在天答道:“多谢堂主美意,可我真的不知晓他是被谁所杀。”
堂中的人听了,都沸沸扬扬起来。有的说:“他不老实,打一顿再问他!”有的说:“还问他那么多作甚,一剑杀了他!”还有的说:“一剑杀了多不划算,该一刀一刀地剐了他!”唐承欢示意众人安静,又说道:“各位!我们还是先瞧瞧诵杰兄弟的尸身,看有什么线索,再作定夺不迟!”说完,便对唐诵豪道:“你去把麻袋打开了,让大家伙都再瞧诵杰兄弟一眼。”
唐诵豪连忙允诺,但他显是过于悲痛,一时手抖不止,过了好一阵子才打开了袋子。
率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唐诵杰四分五裂的脏腑,引得众人都发出声声惊叫。在场的除了程在天和唐泽等寥寥数人外,都是江湖上身经百战的老手,杀头砍脑袋的情景见过了不少,可这等惊骇的场面,真是难得一睹。唐承欢却胆粗气壮,虽是看见此等惨状,哀痛不已,但一无所惧。
然而随后看见的,是唐诵杰的身躯。众人越看越惧,看到他穿洞的胸口时,几欲窒息。唐承欢心下怀疑,贴近了看,这下也吓得几近魂飞魄散。到了唐诵杰的头露出来的时候,他两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才说出话来:“这是……五……五毒掌!下手的人……必是魔教教主,夺命蝙蝠龙紫阳!”
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恐万状,说不出话来。唐诵豪扶了堂主起来,问道:“堂主,此话当真?”唐承欢呼出一口气,说道:“你们自然不知。这‘五毒掌法’只有魔教教主才能习得,而当今的魔教教主龙紫阳行踪诡秘,见着了他真容的人他都会杀了灭口,再把尸身藏起来,像对诵杰兄弟一般。他的武功高深莫测,当世几无对手,因此能有几人见过他、识得他的手段?”
说罢,指了指唐诵杰的胸口,又指了指他的头,说道:“诵杰兄弟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大洞,细看便知并非兵器或普通的掌力所致;从他周身皮肉溃烂,以及头部紫黑的情形,可以推断他中的,正是五毒掌法。”
有几个激动的,早已操起手中兵刃,架在程在天的脖子上,喝问道:“你这小厮,到底与那魔教教主,有何关联?快说!”程在天不住地摇头,答道:“我与他毫无关联,既非亲戚,又非故交。”唐诵豪对唐承欢说道:“堂主,这笔血债,我们岂能不让魔教还清?我看这就杀上魔教的老巢去,荡平魔教,为我大哥报仇!”众人齐声答应,叫道:“杀上老巢,荡平魔教,为诵杰兄弟报仇!”
唐承欢忙大手一挥,让众人停下。他回到座上坐定,缓缓说道:“兄弟们,这仇自然要报,不然我振威堂没面子,唐门也没了面子。但这魔教人多势众,手段又狠辣,并非那么容易就能对付。我们须报知门主,与其他各堂勠力同心,再联络江湖上的各大帮派,才有胜算。”众人虽是急在心头,但知道堂主所说是实,不得不点头称是。
唐承欢又看着程在天,说道:“如今我们大家已经明了,诵杰兄弟是被那龙紫阳所杀,而这小兄弟看着也不像是江湖中人,和这事应该没什么瓜葛。就算他是龙紫阳的什么亲属,但他一无武功,二又一副柔善模样,料想也不至于对咱们有不利之处。我看,如今就把他放了罢,唐门只报该报的仇,不杀不该杀的人。”
程在天听了,甚是惊讶,心里想道:“原来这江湖之中,不全是妄造杀孽的人,也有这般明辨事理的。这堂主这一番说话,倒叫我对唐门有几分喜欢了。”正想上前道谢,忽然地众人中有几个人吵嚷起来。
原来,有三个人不服,要留程在天下来。这三个人对五毒教颇为忌惮,心知唐门多年来僻处蜀地,和江湖上的各大帮派是音讯隔绝,哪里会有什么帮派肯来作帮手?没有帮手,就是唐门倾巢而出,也未见得能荡平五毒教。这三个人寄一线希望于程在天身上,只盼他是龙紫阳的什么亲人,便可以他的性命为要挟,使龙紫阳及其教众自投罗网。如今一听堂主说要放了程在天,如何甘心?
虽说死的是唐诵豪的大哥和唐泽的爸爸,但他们二人也深信程在天确属无辜,因此并没吵嚷。而那三个人越吵声音越大,唐承欢对他们挥手也视若无睹。唐承欢气凝丹田,声若洪钟地说道:“三位兄弟,莫非对我所说的并不赞同?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那三个人知道他真气雄浑,就算是三人合力也不能盖过他的音量,便止住了声。
等他说完,那三个人中有一个手持狼牙棒的胖大汉子,厉声问道:“堂主,俺唐熊平日敬你服你,可今天你怎能放了这小厮回去?倘若他真是那龙紫阳的亲人,咱把他挟持住,引得那老东西自投罗网,岂不是好?”唐承欢哈哈一笑,道:“阿熊兄弟,你这话可说得差了。我唐门又叫做‘堂门’,指的就是做事堂堂正正,虽说我们用暗器、火药,但若不是形势所逼,决不会伤及无辜,更不会用挟持他人这种手段。”
唐熊急了,嚷道:“堂主,总之放了他回去,十分不妥!”唐承欢道:“哪里不妥?”唐熊正想说“只怕不用他作要挟,我们胜不得魔教!”但又想,我怎能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于是强横地说道:“反正就是不妥!”唐承欢喝道:“唐熊!你怎能这样无理蛮缠?”唐熊道:“堂主!你听我说,莫放了他回去!”唐承欢气往上冲,更大声地喝道:“我把他放了,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