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昨夜西风昨夜雨
少年啊，总有着许多烦恼，大大小小，程度不一，有些看似不大不小，无病呻吟，但确确实实扎在少年的心中，每天只是渗着少量的血，不痛不痒。
乌云遮住了天，董然在自己的压力中浮浮沉沉。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高三”像座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每次的随堂考都精准地打击着他，以前得到的优越感被击得粉碎。
时光啊，是个温柔的美人，而时间却是个冷血绝情的小偷，一点点地偷走少年的自信。
期中考的成绩出来了，董然的成绩……还是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苏粲还是每天都给董然画一幅卡通画，只是那上面的笑话再没逗笑过他。
立冬已至，昨夜的西风绕着高楼和枝丫吹了一宿。天儿愈发阴沉，萧瑟秋风逐渐向凛冽寒风靠拢……
周一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老高把董然叫到了办公室。
董然周末时又剃了寸头，只是苏粲还没来得及摸摸他的寸头。
苏粲看着董然慢慢走出教室，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她突然没由来地害怕起来。苏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大概是天儿太冷了。
因为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园很安静，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又添了几分萧瑟。
董然来到办公室时，老高刚泡好茶。热气在瓶口飘荡，久久不散。
老高对着瓶口吹了吹，热气随风消散，而后又聚集在瓶口。
老高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对着董然说，“坐。”
董然坐了下来，双手随意地搭在大腿上。
老高看了董然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这次期中考的名次又往下掉了。”老高低头看了看董然的成绩单，又抬起头来看向董然，“这次物理考得不是很理想。”
董然眼睛盯着地面，没有说话。
老高继续说道，“高三了，明年六月份你们就要高考了，现在看着时间还很多，但其实时间真的不多了。这个阶段是不可以分心的，你落后一点点，不，你即使就是原地踏步，也都是会被别人超过一大截。”
老高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董然，然而董然一直盯着地面，面无表情，看不清楚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老高拿过茶杯，对着瓶口吹了吹，然后嘬了一口。“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现在高考的竞争有多激烈，一分一千人可不是夸大其词。当然，老师也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有自己的想法，但现在要以高考为重学业为先对不对？其他事情先放在一边，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吧？”
老高还是在观察董然的反应，他知道董然听懂他的意思了。
果然，董然的面部有了松动，但眉头还是紧皱着。灯光下，老高看到董然咬紧的后槽牙，还有紧握的拳头，带着倔强和……挣扎。
有些话多说无益，点到为止即可，重要的是，当事人会怎么做。
老高又喝了口茶水，“回教室学习吧。”
董然起身，身后的椅子发出“刺啦”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尤为刺耳。
董然轻轻地带上办公室的门，原路返回教室。
风比来时大了些，还是吹得树叶沙沙响。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掠过地面而发出的摩擦声异常突兀。
昨夜西风凋碧树，而今夜寒风依旧。
董然回教室时晚自习还没下课。他打开教室的前门，虽然声响不大，但还是有很多同学抬头看了一眼。
苏粲本来就时刻注意着门口，所以董然一开门她就立刻盯着门口。
苏粲看着董然把门关上，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着他坐下来，看着他打开练习册，看着他戴上耳机开始做题。
苏粲第一次因为看着董然的背影而难过，甚至还萌生出了无力感。
……
终于下课了。
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
陆子名收拾收拾，也准备离开。他站起身来，看了眼董然，又回头看了眼苏粲，最后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苏粲正在做理综卷，又卡在了最后一道物理大题。
苏粲习惯性地转向旁边的座位，还没喊出董然的名字，就愣在了原处。苏粲扯了扯嘴角，她忘了，董然已经不坐在她的旁边了。
苏粲看着董然的背影，没了做题的心思。
苏粲把试卷合上，放回了书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几颗糖，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苏粲慢慢走到了董然的身后。她伸出了手，想摸一摸董然的头发。
然而伸出的手一直悬在空中。
苏粲握紧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变成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董然的肩膀。
董然转过头，看清是苏粲后，没有说话，而是扭过头，把耳机摘下，然后把练习册合上。
董然把手机放进口袋，然后拿过苏粲的书包，走出了教室。
苏粲跟在他的身后，出了教室。
外面还是很冷。苏粲把手缩进袖子里，小跑地跟上了董然，和他并肩走着。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西风呼啸的声音。
到了宿舍大门。董然把书包递给苏粲，苏粲没有接，而是从口袋里拿出糖果，她说，“阿然，我这里有草莓味的糖果，有苹果味的糖果，有芒果味的糖果，还有一块巧克力，你要吃哪一个啊？”
苏粲看着董然。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
苏粲拿起巧克力，自顾自地说道，“糖果太甜了，你不喜欢，那就巧克力好了，这个巧克力不甜的。”
苏粲把巧克力递到董然面前，看着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满怀期待，还有一丝慌张。
董然看着苏粲，眼神晦暗不明，最后叹了口气，接过了苏粲手中的巧克力。
看董然接过了巧克力，苏粲才松了口气，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董然看着苏粲的笑颜，心头被大棒槌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特么的，他这段时间到底都在干嘛？说好的要给她最好的，结果她如今的难受都是自己带给她的。果然自己就是个混蛋，说好了高三要给她一个轻松愉悦的学习环境，可如今呢，令她眉头紧皱的是他，让她慌乱不安的也是他……是他一直在阻挡她的脚步…
即使如此，更让董然泄气的是，自己可能快要追不上她了…
苏粲拿过自己的书包，背在了身后。她轻轻扯着董然的衣角，“阿然，没事的。”
人的开心或是痛苦，都是没有办法相通的，所以她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董然，告诉他没事的，没关系的，她一直在呢。
……
西风还在肆虐着，而又是谁在这样的夜里难以入眠。
少年背着重重的行囊，走在路上，说好了不要回头望，只看着脚下的路和前方，可，要是前方雾气蒙蒙呢？
情丝忧愁打了无数的结，缠缠绕绕乱如麻。
既然理不清，
那就剪断了吧。
第二天上午放学后，董然和苏粲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陆子名周雯他们一块去吃饭，而是在教室待了很久，久到班上其他同学都离开了教室。
苏粲走到董然的座位，她说，“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边走边说？”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和小朋友说话，软软的，极其温柔。
董然站起身来，苏粲也由俯视他变为仰视他。
董然低头看着苏粲，半天没有说话。
苏粲抬头看着董然，也不说话。她看着董然表情那么严肃，心中咯噔一下，事情是要照着她害怕而且糟糕的方向发展了吗？
董然开口说道，“苏粲…”语气十分平静。
苏粲的害怕又多了一分，心下自嘲，八九不离十了。
“苏粲，这些日子你觉得学习压力大吗？”
苏粲不明觉厉，但还是照实回答，“还好，就是物理……”
“那你这段时间开心吗？”
苏粲看着他，继续答道，“有开心的时候，也有苦恼的时候，但大多时候心情平静。”
“我不是，”董然说道，“我大多时候是苦恼的，我在质疑自己，为什么一直在后退，也在害怕我们之间的差距，也想过如何平衡学习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苏粲，我觉得累了。”
苏粲嘴唇抽动，而后勉勉强强勾起了嘴角，“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没关系的。”
董然的心被一下又一下地拉扯着，他多想用双手捧住她的脸，抚平她苦涩的嘴角，告诉她不用对着他强颜欢笑。
然而，董然只是对着苏粲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苏粲瘪了瘪嘴唇，眼泪堆积在眼眶里没有流下来，她说，“我们先冷静一段时间，好吗？”苏粲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甚至有些发抖，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要是…要是到时候还不行……我…我尊重你的决定。”
董然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又动，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苏粲眼里的光全部暗下来了，却还在扯着嘴角，“嗯，那我先去吃饭了。”
“好。”
苏粲离开了教室。董然只看见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她脸上清晰的泪痕和眼角挂着的泪珠。
苏粲今早给董然的卡通画是，滂沱大雨中，一只黑狗和一只小白兔躲在蘑菇下。
苏粲想要的是两全其美，她相信，大雨总有一天会停，而云销雨霁之后会是彩虹。
可董然想的是，蘑菇再怎么大，也不会大过狗狗。瓢泼大雨下，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小白兔护于身下。
自此，两人默契地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一开始班上的同学以为是小情侣吵架冷战，可几天过后，大家终于瞧出了端倪，纷纷感慨，果然高三是个坎。坎不高，努努力就过去了，最多就是一身伤。要是坎太高，那就只能一拍两散，最坏的也还是一身伤。
陆子名忍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了，“阿然，你和粲姐，不会真分手了吧？”他可从来没想过他俩会分手，还分得那么突然！
董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从他的角度来说，他是单方面宣布他俩的恋爱关系结束了，可，阿粲那个小傻瓜，总还带着希望，她一定以为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可以再回到从前。可是，他答应她的冷静，只不过是说辞，只不过是不想她那么难过。
陆子名扭过头去看苏粲。苏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抄写错题。陆子名却莫名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又转回头去看董然。董然戴上耳机，面上也是没有任何表情，也在抄写错题。
有时候就是这样，比起当事人，旁观者思虑更多。陆子名眼神飘忽不定，内心有些复杂，他也不知道苏粲和董然分手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有，两边都是他的好友，这两人分手了，他夹在中间有些许尴尬。烦躁，以后要和一帮大老爷们去吃饭了！
……
苏粲感冒了，鼻子不通气，连同味觉都受到了影响，吃什么都是淡淡的。
她接连着好几天，每天都吃几颗糖，但都没尝出来味道。
抽屉里的糖在一天天地减少，终于有一天，抽屉里的糖果都没有了…她再也没有糖果吃了。
这几天，苏粲一直在擤鼻涕，用了好多纸巾。她的皮肤本来就娇嫩，再加上天气干燥，鼻子都蹭破皮了，鼻头总是红彤彤的。
苏粲给鼻子擦乳液，但没过多久，又因为擤鼻涕把乳液擦掉了。
这下，连她的同桌都看不下去了，“你都感冒好几天了，去看医生了吗？”
苏粲笑了笑，“就小感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苏粲顿了顿，“是不是我擤鼻涕吵到你了？”
同桌写字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抄写，“那倒没有。”
“那就好。”
“最近天气干燥，你多喝点热水。”
“嗯，我知道的。谢谢你。”
同桌脸上泛起丝丝笑意，怎么平时看起来聪明伶俐的一个人，现在有些傻得……可爱。
上课了，张北从外面回来，往苏粲桌上放了一袋东西，“我去医务处那里给你拿了一些感冒药。医生说，这段时间很多同学因为气温下降而感冒，都是吃的这些药。”说着，张北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你杯子里有没有热水，没有的话，我去给你接。”
苏粲赶忙摇了摇头，“杯子里有热水的。”
张北点了下头，“那行，你赶紧把药吃了吧。”
苏粲朝董然那边看了一眼，而后转头看向张北，“这些药多少钱？”
张北怔了片刻，而后说道，“就几块钱。你也不用想着还我。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想欠我人情，那就明天帮我买早餐吧。”
“好。谢谢你，张北。”
“行了，赶紧把药吃了。”张北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草莓味的棒棒糖，是他刚才从医务处出来后去小卖部买的，递给苏粲，“给你。我也不知道药苦不苦，要是苦，你吃完以后，把糖吃了，起码有点甜味。”
苏粲看着张北，没有接过糖。
“啧～这糖也算在早餐里面，你要是觉得还不行，那就给我买两天的早餐，行了吧？”
苏粲终于接过了棒棒糖。
苏粲照着医生的医嘱把药吃了。对于现在的苏粲来说，她根本尝不出来药苦不苦。
她把棒棒糖放进了抽屉。那曾经堆满糖果的半边抽屉，如今只有一颗草莓味棒棒糖，形单影只。
……
又过了几天，林衣衣终于冲进了苏粲的宿舍。
林衣衣撸起袖子，气急败坏，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架势，“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董然那个狗崽子怎么突然跟你提出了分手？”
苏粲拉住林衣衣，让她坐在椅子上消消气，“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林衣衣气得都想翻白眼了，“他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没有。”苏粲感冒还没好，还带着重重的鼻音。
“那为什么啊？”她是真的没想过苏粲和董然会分手，她也是真的觉得苏粲和董然会在一起一辈子。
“阿然这段时间成绩并不是很理想，他压力很大。他大概是害怕他的情绪会影响我。”
“虽然……可是，可是也不能提出分手啊。”
苏粲被林衣衣逗笑了，怎么他们一个个的，比她和阿然还要惋惜。
“放心啦，过段时间我们就会和好的。”
林衣衣却一把抱住了苏粲，“粲儿，不要难过。是董然那个狗崽子有眼无珠，我们粲儿一直很招人喜欢的。”
苏粲轻轻拍了拍林衣衣的后背，“我知道的。我没事，真的。”
林衣衣松开苏粲，看了看苏粲因破皮而红彤彤的鼻头，皱了一下眉头，“你都感冒多久了，怎么还没好？你这鼻子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吃药了吗？”
“吃了。”
“吃了怎么还不好。要不去医院打针吧，打针好得快。”
“倒也用不着打针…”
林衣衣又皱了皱眉头，“我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一直在隔壁“偷听”的周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衣衣白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笑，过了那么多天才告诉我！”苏粲和董然分手的事情发生在上个星期，结果周雯直到今天才告诉她！这塑料的姐妹情！
周雯双手合十，“我错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