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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身世之谜(二)

瑞阳公主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她完全想不明白皇上的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原以为,自己是父皇和孟琼的女儿,但现在听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她的父亲似乎另有其人。但父皇还提到了,他配不上这皇位,这又从何说起?

  水上迷雾的后面浮着一座冰山,瑞阳公主目光所及的只是上面尖锐的一角,而占据大部分的重要事实还潜藏在深水中。

  她只好耐心地等着了解它的人将其掀翻在自己的面前。

  而坐在高处的皇上在坦白完刚才的一番话后就安静地垂着眸子,放在把手的手指开始轻轻地摆动,一下下地敲在深褐色的木纹上,一下下地击在他外表坚硬但布满疮痍的心上。

  玄色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因为静止而失去了平日的凶猛和威严,而它主人的一双丹凤眼已不在具有平日里的神韵,微微上翘的眼角将其中的哀伤和怀念晕染了开来。

  “先皇一共有三子一女。被你唤作姑姑的新城,是赵太妃所生;幺儿齐正恩,也就是如今的襄王,为姜太妃所生;而太后为其诞下了两个皇子,一个是朕,还有一个便是朕早已故去的兄长,名为齐正轩。”皇上的语调并没有起伏,仿佛话中所提及的人与他并无关系。

  瑞阳公主一边低头听着他的话,一边开始在脑中搜刮自己所知道的这几个人的信息。

  皇爷爷的四个子女中,除了面前的父皇,她也就是对新城长公主和襄王有些接触,然而关于他们身上那些详细的经历,她的了解算是非常浅薄和模糊了。

  就拿襄王来说吧,瑞阳虽然知道他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但却不知道背后的缘由。

  明明襄王的生母姜太妃还健在,太后为何仍会选择收养他?还有,姜太妃久居于宫中,为何从来都没有见到她露面?

  至于皇上的兄长齐正轩,瑞阳更是一无所知了,只是在翻阅史书的时候瞄到过一眼,好像是战死在了沙场上?

  瑞阳公主正思索着,前方的皇上再度开起了口:“长兄天资聪颖才华过人,父皇自然而然地将未来的期望都放在了这个嫡长子身上,而对我这个次子便宽容了许多。所以即使在我被封了亲王后,也还是如往常一般逍遥度日,只求能做个闲散王爷。”

  九五之尊的帝王暂时放下了代表着无上威严的自称“朕”,以一个平常人的心态拾起了“我”这个字。不难感受到,年少安居于庞大树荫下的时光,是多么让他怀念啊。

  “在我以为一切都将按着既定轨道继续进行下去的时候,变故发生了。”皇上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仿佛要将周遭的事物都给冻成冰块。

  他的目光遥遥地穿过泰安宫上方那道粗壮的悬梁,似乎要回到过去的那段时光。

  十九年前,他和长兄一道,接受了父皇派遣他二人剿除反贼的旨意,领兵前往楚地北境。

  虽说圣旨上写着“剿除反贼”四个大字,但他心里清楚,所谓的反贼不过是一帮妄想着复兴楚国的遗民,乌合之众而已。

  其实,父皇的意思他明白,是想让自己出去历练一番,也好为他顶着的亲王名号添点实在。而且有兄长这个战神在,他只需要在跟在后面挥挥旗子就好了。

  然而他崇拜着、尊敬着、信仰着的不破盾牌,在狼原谷一役中永远地倒下了。

  “我们追击残兵于狼原谷谷口,兄长恐其中设有埋伏,打算就此撤兵,但在我执意要求下,一同踏马追了上去。”皇上捏紧了双拳,语气中充满了悔意。

  之后的事情他并不想去回忆,但那些情境却总是无故地造访他的梦境,使他嘶吼着从睡梦中醒来。

  轩窗外高悬在夜幕中的弯月总让他分不清所处的是现实还是梦境里,因为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就是在这样一轮黯淡的勾月下,在狼原谷的深处,颤抖着双手,翻出了兄长满是血污的尸体。

  在那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么鲜活温暖的人,可以变得如此冰冷和僵硬。

  皇上高喝道:“是朕的一时冲动害死了兄长!害死了你的父亲!”藏在心里许多年的话,终于在此刻喷涌而出。

  虽然只听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但皇上的心情已是十分明了。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是他的错误决策导致了兄长的死亡,而兄长的死亡又让太子之位甚至皇位落到了他这个嫡次子的手上。

  其实这本是很合理的,但在情感的加注下,所有的后果都变得异常沉重,沉重得让皇上觉得自己应该用一辈子来偿还。

  过了一会儿,皇上才平静了下来,还未等瑞阳公主消化完刚才的一切,他便又开始说话,似乎要将心中藏着的秘密一口气吐出来:“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你的母亲孟琼并没有同你的父亲一块葬入皇陵,而是埋在了乡郊的田野中。”

  瑞阳公主还未从刚才的坦白话语中回过神来,此时听到皇上的声音,只是呆呆地望向前方。

  “其实他们俩个并未成婚。孟琼嫂嫂她,出生于医药世家,祖上几辈都是从医救人的大夫,而她也习得了一手精湛的医术。但因为身为女子,无法当太医开医馆,所以她便四处游历,决心救治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伤患。”

  皇上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朕并不清楚他们是如何相遇、相知、乃至相许,只知道后来兄长执意要娶孟琼为妻,而父皇却因为她出身太低而坚决反对。孟琼嫂嫂不在意名分,也并不愿勉强,便以军医的身份随侍在兄长身边......但这样以致于后来,她的名字无法写入宗室案牒。”

  若她一开始能以滕妾的身份进入太子府,在死后或许还能获得太子妃的追封;但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子,如何能同一国太子合葬在一起?

  瑞阳公主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庞,隐藏在后面的双唇克制不住地颤抖,脑中则是一片空白。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背后竟有着如此不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