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褚国秋信二年冬月廿八
新皇登基次年,新年将至,白雪皑皑,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银白。所谓“瑞雪兆丰年”,新帝大悦,大赦天下,减轻赋税,百姓安乐。
今日的集市格外热闹。
卖包子的阿嬷一边细细的揉着面,一边喜滋滋地跟旁边的阿公说道:“今天可是舞小姐的生辰,咱们赶紧做点热腾腾的包子和隔壁卖糖饼的刘婆子一起给舞府送去吧!”
一旁买糖饼的秀才听着,怒问了句:“这又是哪个剥削百姓的狗官,连这蝇头小利的包子糖饼都不放过!”
这阿嬷听了却是黑了脸:“去你的,去你的,你个外乡人懂什么。你要是再这般诋毁舞家,我们可跟你没完,是不是,刘婆子!”
“对对对,我们不做你这生意,你赶紧走罢!”刘婆子连声附和道,将这秀才赶走了。
一旁看热闹的百姓有些看不下去了,一位好心的小哥拉着这不知所措的秀才,说道:“看你是外地来的,我们就不同你计较了,听我给你说说罢。”
原来啊,在这京城,上到皇家贵族,下到百姓乞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舞太尉舞家。
当初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就是在舞太尉舞徽厚及其小舅子赵丞相赵朗玉的全力支持下,力排众议,铲除有异心之人,才得以坐稳龙椅。几年前国难闹灾荒时,也是舞家为首最先慷慨解囊,捐献粮食,救济灾民。如今舞徽厚便是与赵言墨二人一同辅佐新帝。
因着这舞家家规便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条,且这舞太尉人如其名,是宅心仁厚,实诚老实之人,从不动歪心思。所以自打舞太尉娶了这当朝宰相之妹赵如柳后,两人相濡以沫,无比恩爱,如今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这舞家的大少爷名斯年,是一副清冷的面孔却对其妹宠之入骨。自幼饱读诗书,勤学武功,却对经商格外感兴趣。
舞家长辈向来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便随之去了。因着这舞斯年做买卖忠厚诚信,物美价廉,渐渐地也搞出了些名堂,让舞家家底越发雄厚起来。
而今日这过生辰的舞小姐便是舞家的大小姐舞南里。
这舞南里自打出生便被舞家上下捧为掌上明珠。虽长辈宠溺,同辈爱护,却是难得的没养成骄纵的性格。
温温柔柔的性子,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怜惜一番。
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虽不精,却也拿的出手。尤其擅舞,据说是一舞动倾城。
容貌虽比不上那京城第一美人莫祈安,一笑却也让人失神。唯一令人唏嘘的地方,便是自幼身体不好,药罐子泡着长大的。
今日便是这舞家小姐舞南里的十四岁生辰。
那秀才听了旁人的话,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人家,羞愧的低下了头,向四周百姓抱了抱拳,说道:“抱歉,是在下妄言了,还请大家不要在意。”
四周百姓见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各自离开了。
此时舞府舞南里院中。
“小姐,小姐,这个时辰该起来了,小栀该给您收拾梳妆了。我们要早些收拾好,去招待客人呢。”小栀端着沃盆推门进来了。
舞南里听见了,慢慢坐起,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说罢下了床,准备洗漱。还未站定,便听有人敲门:“南里,起了吗?是娘。”
舞南里露出一丝笑意,忙对站在一旁的小栀吩咐道:“小栀,快给娘亲开门!”
“不用了麻烦小栀啦,娘这不是进来了么?”舞母带着小茯笑着走进来。
舞母上下打量了番舞南里,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娘的南里长大了。”
舞南里害羞的扑倒舞母怀中。
舞母笑着摸了摸舞南里的头,说道:“好好的怎么就害羞起来了?”
舞南里不肯抬头,趴在舞母怀中闷闷出声:“爹爹和大哥呢?”
舞母闻言打趣道:“南里心里就只有你爹爹和大哥,都不关心关心娘亲。”
“娘......”
舞母笑了笑,心知要是再打趣下去,南里恼了可就不好办了,便清了清嗓子,柔声说道:“好好好,不闹你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你爹爹大哥此刻正在前厅准备宴席,迎接宾客呢。娘来帮你梳妆。”
说罢,舞母便和小栀小茯为舞南里打扮起来。
舞母一边为舞南里梳着头,一边看着铜镜中舞南里的脸庞,骄傲的说道:“我的南里这么漂亮,就算是站在那京城第一美人莫祈安身旁也毫不逊色。只可惜你大了些便不爱打扮了,总是素面朝天的。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娘一定把你打扮地美过那莫家幺女。”
舞南里听罢,无奈的笑笑,轻拍舞母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道:“娘,你总跟别人比什么呢。你和爹爹还有大哥觉得我好看,我便觉得足够了,何必总要跟旁人一较高下呢?娘,你快些吧,不然一会儿怠慢了外头的客人可就不好了。”
舞母点点舞南里的额头,笑骂道:“好了好了,说不过你。”说罢,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半个时辰后,舞南里随舞母来到前厅。
舞南里惊喜的发现前厅四周墙壁上每八尺便挂了一盏樱花灯,精致小巧。
目光转向大堂,只见大堂内摆满了同等尺寸的白色圆桌,一个挨着一个。每一个圆桌正中都摆放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花瓶,瓶中竟斜斜地放着一枝樱花。
舞南里内心满是疑惑:此时并非樱花花期,哪里来的樱花花枝?于是快步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用粉色纸片做成的樱花。
见到这些许久未见、栩栩如生的樱花,舞南里心中满是欢喜。再看桌边整齐排放的餐具,每个盘子、杯子、碗甚至筷子上都烧制了一朵朵精致的樱花。
舞南里不由得随手拿起一只筷托,仔细打量起来,不禁入了迷。
舞母走到舞父身旁,却见南里未跟在身旁,回头一看,只见她站在那圆桌旁,半晌未动,只是捧着一只筷托,愣愣出神。
舞母给身旁的小茯使了个眼色,小茯福了福身子,快步走到南里身旁,小声唤道:“小姐,小姐,夫人唤您过去。”
南里方清醒,朝小茯笑笑:“走罢。”说罢缓缓走向舞父舞母。
与舞父舞母站在一起的舞斯年见到缓缓而来的妹妹,清冷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把南里手中的暖炉换了一个,招呼道:“南里来了啊,果然经过娘的一番打扮,更加光彩夺目了呢!”
只见南里身着黄色襦裙,外披底绣樱花的白色披风,头挽朝云近香髻,随意地斜插了一只珍珠步摇。天知道南里费了多少口舌,才让舞母放弃那些华丽庄重的发饰。
南里羞红了脸,捂脸趴在舞母怀中:“大哥你快别说了。”
舞母轻拍南里肩膀以示安抚,让她站起身来,佯怒道:“斯年,你就别打趣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脸皮薄的很。你要是把她惹着逃回去,你可得自己想办法把她哄出来!”舞母边说边帮舞南里解开了披风。
舞斯年闻言连连告饶。
宾客纷纷而至,原本空旷的前厅渐渐热闹起来,舞父舞母招待客人依次入座。
坐在最前面的便是舞母的同胞哥哥即当朝宰相赵朗玉与其夫人魏雪薇,然后便是与舞父交好的各位大臣及其家眷。
待客人坐定,舞父清了清嗓,高声说道:“今日是小女十四岁生辰,舞某在此感......“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致辞忽的被打断。
众人听了传报,脸上不禁挂上了紧张忙跪下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来人正是舞南里从小到大的玩伴新皇楚曦晨和新后赵景云。
楚曦晨笑着说道:”今日就当朕和皇后来探亲,不必多礼,都起来罢!”
舞南里小跑着上前迎接:“晨哥哥,云姐姐,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呢,还想着过几日进宫向皇叔叔皇姨母告状呢!”
说罢朝二人身后张望了一番,未见心中所念之人,自嘲的笑笑,很快带上欣喜的笑意,招呼着二人。
看到南里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楚曦晨忙打趣,转移话题道:“我南里妹妹生辰要是不来,那我岂不是会被岳丈扒了皮!”
南里心里明了,强打起精神朝二人笑笑。
“南里快请皇上皇后先入座吧,不要失了礼数。”舞父板着脸说着。
赵景云笑道:“姑父可别吓了南里,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礼数。快进去罢,我可想紧了舞府的芙蓉糕和南里妹妹亲自酿的樱花酒。”
舞父忙说道:“皇上皇后请上座罢。”
赵景云忙推辞道:“姑父可千万别。今日主角可是南里,姑父姑母理应坐上座。我和曦晨与父亲一起坐就好了。与久未见父亲,甚是想念,刚好趁此机会说说话。”说罢便拉着楚曦晨坐到赵丞相身旁。
舞父思忱一番,只好答应。
大家再次入座。舞父重新站起,说道:“舞某在此感谢各位光临,各位不必拘束,请用膳吧。”
一道道美味佳肴依次上桌让人目不暇接。其中尤为显眼的便是那芫爆仔鸽,每盘都配有一壶樱花酒。
舞父开怀笑道:“这樱花酒是小女用在春季摘取的樱花瓣,亲手酿造而成,清甜可口,十分解腻,今日与大家一同分享!”
舞南里看着眼前的樱花酒,愣神片刻,宴会的嘈杂声把她拉了回来。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小酌了两口,心里不是滋味地放下酒杯,对舞父舞母说道:“爹,娘,这里有些闷,我出去吹吹风。”
舞母心知南里不喜这种场合,便点头应允:“外面冷,把披风穿好。记得多添衣裳,感到寒意就赶紧进屋,别冻着。小栀,看着小姐,别让小姐逞强。”
小栀点了点头,向舞老爷、舞夫人福了福身子,给南里披上披风,搀扶着南里走了出去。
屋外一片银白,南里慢悠悠的走着,忽然停了下来,问道:“小栀,你有心悦的人吗?”
小栀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
“若是有一天,你遇见你心悦的人,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一定会成全你们,让你幸福的!”南里转身对小栀说道。
小栀猛地摇了摇头:“小栀不要,小栀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等小姐百年之后,小栀便也随着一起去了。”
南里长叹了一声:“就我这副残破的身子,能活几年都是个问题,怎么能拖累你呢!”
“不会的,小姐才不会拖累小栀。小姐是小栀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小姐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小栀激动地说道。
南里无奈的摇了摇头,抚了抚小栀的手,说道:“罢了罢了,身上有些寒意了,我们先回罢。”说着和小栀慢慢走回了院子。
而前厅,一阵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宴席也结束了。吃饱喝足的宾客渐渐离开,前厅恢复了平静。
舞家三人将楚曦晨,赵景云与赵丞相一家送至舞府门口。
赵景云拉着舞母的手,不舍的告别着:“姑姑、姑父别送了,记得和南里妹妹常常进宫看望看望我,我一人在宫里可真是无聊的紧。还有要记得帮我给南里妹妹说一声,今日未得机会与她好好叙话,改日再找时间和她见面。姑姑、姑父留步,”掉头对楚曦晨说道:“我们走罢。”
送走了新皇新后和赵丞相,舞家三人来到了南里的院子。
“南里,你歇了吗?”舞母轻声敲门问道。
南里闻声忙小跑到门口打开门:“爹,娘和大哥来了。外面冷,快进来吧。”
一家四口围坐在桌旁。
“今天忙了一整天,总算是消停了。现在该给把礼物送给我们南里了。”舞父说道,示意舞母打开放在桌上的精致木盒。
木盒被舞母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套华丽精美的大红色舞裙。
南里见了双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迫不及待的拿起舞裙往身上比划:“谢谢爹,谢谢娘,这舞裙真是很好看了!南里很喜欢!”
“你爹他知道你自幼喜舞,思前想后决定送你套舞裙。这舞裙啊,可是娘亲自挑的布匹,选的样子,折腾了好几天呢。做工也是让小茯盯着绣娘,是废了心思的。你喜欢自然是极好的!”舞母说着转头看向舞斯年,“斯年呢,给你的宝贝妹妹准备了什么礼物?”
舞斯年笑了笑,拿出怀中的礼盒递给南里。
南里小心翼翼地把舞裙放到床上,接过了盒子,缓缓打开。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双红色舞鞋。南里拿出舞鞋捧在怀中,脸上满是欣喜:“我很喜欢了,谢谢大哥!”
舞斯年笑道:“喜欢就好。我也想不出送你什么好,听闻爹娘要送你一套舞裙,我便觉得这舞鞋你肯定喜欢!”
南里给了三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爹,谢谢娘,谢谢大哥,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我很喜欢你们送的礼物。”
三人又在屋中与南里说了一会体己话,见天色已晚,便离开了。
小栀送走三人,回到房中,犹犹豫豫的挪步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南里身后,紧张地拿出攥在手中许久的手镯,轻声说道:“小姐,今日是您的生辰,小栀人微言轻,也没有老爷夫人少爷那般好东西,但这手镯是小栀的姥姥给我的,请您一定收下。”
南里蹙眉:“这是你姥姥给你的,我怎么能要呢?不行的。”
“小姐这般是看不上小栀这不值钱的玩意吗?”小栀瘪了瘪嘴说道。
南里忙道:“不不不,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行罢,既然你这般坚持,我收下便是。”转头接过手镯,戴在手上,“谢谢你小栀,我很喜欢。”
“小姐喜欢便好!”小栀喜滋滋的说道。
南里拆开发髻,起身把床上的舞裙和舞鞋收拾好,小心地拿起放进了衣柜。
不经意间看见了角落处的那一件鹅黄色孩童舞裙,回忆一股脑涌上。南里原本因收到礼物而喜悦的红润脸庞,此刻只剩无力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