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花容。”
精致的秤杆轻轻撩开了秦莲笙头上的大红盖头。她的眼前立刻一亮。举眸望向对面的杜清城,只见他玉容俊俏,满面含喜,丝毫未受方才门前之事的影响。不管那杜何氏出于什么目的挑了这时候回来,只要杜清城心中有自己,她又何惧?即便这时代“德行第一”、“百善孝为先”,但也要占理才行。当然,倘若他做出别样的选择,她也可以……
当她神思翩迁之时,喜娘已经又一次朗声念起了祝词。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嫦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蠙珠来入掌。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红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映,文箫今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刻有“长命富贵”的金银钱币和着花生、核桃等各色杂果朝着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向撒去。
秦莲笙默默地注视着纷纷扬扬落地的钱币杂果,心中五味杂陈之余,也忍不住有些忐忑。两世为人,第一次做新娘,再次交出自己的心,一切会一如过往吗?
“新人喝合卺酒。”
金樽在手,两臂相交,琼汁入腹,赞诗已毕。
“噹啷”,一只酒樽落地复又弹起,一只坠地无声,多生男丁之祥兆。一旁的喜娘笑逐颜开,双眼只余两道弯月。
“结发。”
礼成,秦莲笙以目色示意冬画及时行赏,喜娘等人笑着接过荷包,高高兴兴地出了洞房。
杜清城握着秦莲笙的手,低声道,“我让人备了些清淡的菜,你先用点。”
秦莲笙点了点头,“你去前厅吧。”
今日她大婚,不仅朝中百官,就连素来与她关系疏离的几位皇兄也来了公主府吃喜宴,除了因为她是公主之外,既有杜家如今声势正隆之故,恐怕也有打探形势之想。至于其他三国,青国虽有下帖,但来与否,她并不关心。
杜清城并不放开秦莲笙,眼里满是依依不舍。
秦莲笙垂首轻笑。
杜清城涨红了俊脸。他抿了抿唇,又不放心地嘱咐道,“若是不舒服,你便早些歇下。”
秦莲笙觑了觑杜清城,又点点头。
杜清城再坐片刻,终于起身,临出门前,又回身嘱咐秋书和冬画好好服侍秦莲笙后,方才缓步朝前厅而去。
因她身上有伤,明日又将启程,为了尽早恢复,天刚黑下来,秦莲笙便吩咐秋书和冬画为其打水洗漱。上了床,她褪下大红嫁衣,安静地趴在床榻上。前事如梦,恨意依旧。珍惜现在原是正途,但她怎么也放不下往事。好在一切究竟未到需要她抉择之时。
夜渐深,宾客走得差不多了。原本欢嚣热闹的厅堂只余狼藉杯盘和忙着收拾扫少的仆从。杜清城与杜清渊一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并未立刻转身回后院。两人站在厅前的屋檐下一时相对无话。
杜清渊长叹一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腿伤刚好,今儿又值新婚夜,早些回去。”
杜清城点点头,“二哥不在,我又要出门,府里的事就辛苦大哥了。”说完,他顿了顿,又道,“娘的事,大哥可和祖父谈过了?”
杜清渊面色微沉,眉宇间蕴着重重心事。“已经告知祖父,人也暂时安置了下来。”
不知为何,杜清城总觉得他娘回来得有些蹊跷。可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楚的。他想了想,决定暂时按下疑惑,待此行归来再慢慢查明。
思定之后,他正打算告辞离去,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从大门的方向匆匆跑来。“三少爷,三少爷。”急促的呼唤听来似有着极为迫切之事。
杜清城锁了眉头,背负双手。
小丫鬟急急忙忙拾阶而上,冲着杜清渊兄弟施礼道,“奴婢见过大少爷、三少爷。”
杜清渊脸色一冷。“何来三少爷?你连驸马都不知吗?!一个小小奴婢,难不成竟也要藐视皇权?谁给你的胆子?!”一连串的质问带着凌厉的气势。
小丫鬟身形一震,忙再次伏跪在地,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不敢。奴婢一时口误,望大少爷恕罪。”
杜清城见杜清渊突然发火,心下有些纳闷。虽然丫鬟的确言语有失,但以大哥平日的性情他不至于发火。难道……
杜清渊冷冷地盯着地上的小丫鬟,“再有下回,把你全家发卖了。”
这丫鬟是家生子?既是与杜府一同经历过之前落难的仆从,不仅是大哥大嫂,就是祖父待他们也格外宽厚。此刻大哥忽然如此动怒,只怕有警告的意味!警告?难道……想着,杜清城心下疑惑更深。
“奴婢记住了。”小丫鬟的头紧贴着地面,单薄的身子在寒夜中瑟缩。
“起来回话。”杜清城淡淡地瞅着面前这个带着几分胆怯的小丫鬟,“何事如此张惶?”
小丫鬟低着头,轻声道,“夫人让驸马即刻去趟杜府。”话音未落,她又忙不迭补充道,“夫人说她要见您。”
杜清渊倏地寒了脸。“你先回去,就说驸马已经回房歇息了。”
小丫鬟沉默一瞬,终应了“是”,旋即,一溜烟地跑了。
杜清城有种不好的预感。“娘这是想干嘛?”
他新婚夜,母亲却要让他即刻回府,加上她回来的敏感时刻,想要他不多想都难。
杜清渊摇摇头,“不用管,明天一切按计划进行。这里的事儿,交给大哥我。”
杜清城默了默,终忍不住问道,“大哥是否知道了什么?”
杜清渊正色道,“目下,于你而言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此番出行?”
杜清城低垂眼帘,轻叹一息。大哥说的没错,若是赵方舟此番不能顺利回到赤国,就算秦宇晨无法再从中使坏,以之前赤国恨不得斩尽杜家人的做派,不仅杜家难保周全,就连青国只怕也要陷入被三国围困的艰难境地。
“我回去看看祖父。”说完,杜清渊撇下杜清城,匆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