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带着两个手下到巷子口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油灯站在中段,她带了面纱,等人走近了递过来一张五十块:“多谢。”
地上那人显然已经死了多时,一旁的血迹都已干涸,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被风吹散,反倒是那女子身上的桃花香格外浓烈。
“应该的。”阿飞接过钱,招呼手下两人去收拢尸体。
“说起来,要是找你们的次数多了,能不能便宜点?”她是真觉得贵,一次五十块,赚钱都赶不上花钱的速度。
少女的眼神格外镇定,这样深的夜色里,独自面对着尸体等人来,还能平静地讲价,故而阿飞多看了她两眼,她的长发只拿一根红绳粗粗系了个结,自然垂在身后,一双眼映着油灯的昏黄,透出一股子幽冷。
阿飞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讲价的,看在她年纪小,也没有太凶:“司南阁办事,从不讲价。”
两人把尸体装进麻袋,抬走了,阿飞随后跟上,车子驶离。
悦糖心盯着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开始后悔自己在心脏处补刀了,她习惯性地,坐在血液之上,青砖地面冰凉,男人死时的模样刻印在她心里,跟记忆重合。
那是十六岁的时候,林溪岑把她跟一个濒死的男人关在牢房里,“他是为了让你成长而死,不亏。”
亲眼见着一个人的生命随着血液减少而流逝,男人瞪大了眼,怨恨地看着自己。
男人只撑了两个小时就死了,牢房不大,他的血液遍布整个地面,染红了她的衣裙,低头是满地的鲜血,抬头是那人死不瞑目的一张脸。
死人的瞳仁是极可怕的,黑黢黢,仿佛能映出漫天血色里她苍白的小脸,仿佛能映出地狱里的恶鬼。
牢房漆黑,夜幕悠长,悦糖心睡不着,她睁眼闭眼都是那人的模样,就好像,十六岁的时候,她受尽了一生的苦楚。
“糖心,糖心。”钟云摇醒了她,“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我没事。”悦糖心有些虚弱,这段记忆好像被她选择性屏蔽掉了,直到今天,相似的情景才让她再次想起。
这里,是痛恨的根源。
不论现在的林溪岑是怎么样的,哪怕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她都要毫不顾忌地,残忍地,把受过的伤痛一一还回去。
黑市,司南阁。
阿飞带回的尸体都会经过简单的尸检,再拍照记录,这是司南阁私下做的行当之二,贩卖消息,之一则是收敛尸体。
“尖锐物体穿刺喉管,一击毙命,后因泄愤或者补刀在心脏处连扎三刀。”白色橡胶手套上沾染了血迹,顾司南脱下手套,例行问道,“这次是什么人?”
“这次倒是不大一样,地方是在贫民区的小巷里,那人是个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几岁。”阿飞感慨道,“这世道,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知经历了什么,对着尸体平静讲价,真是造孽。”
阿飞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天真可爱,他瞒着家里人干着这样的行当,头一次见小姑娘这样,把自家女儿代入进去,他实实在在受不了,心疼无比。
“少说话多做事。”顾司南冷声道,在这行做事,不能太有良心,阿飞有了家人,做事总瞻前顾后,让他敛个尸体都感慨良多。
等到天明,悦糖心才入睡。
钟云无声地翻动着面前的书页,怎么也看不进去了,她见到了血迹,也见到了小巷墙边的一团黑,隐约是个人,这一晚,糖心做了什么事,她心底也有猜想,只是不敢问,糖心好像再也不是原来的糖心了。
天高云淡,悦糖心是下午醒来的,她没什么胃口,细致地把自己收拾过,这才换了衣裙去往林家。
督军府还是一贯的守卫森严,悦糖心被人检查过手袋才进去,樊灵来接她的,穿着林家女佣统一的斜襟衫,梳了一条长辫子,领着她向前:“你倒是打扮得很漂亮。”这话里有股酸溜溜的意味,都是穷人家的女儿,上天好像格外眷顾她。
“嗯。”
“说起来,你有帮五少爷准备礼物吗?”樊灵又问,似乎是成心羞辱她,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说起来,“也是,你的家境送得了什么礼物,总不会自己做个破烂送过来吧,真是笑掉大牙。”
礼物?她还真没准备,这几天事情太多,再加上她潜意识里觉得林溪岑的生日不是这个时候,今天只是董如婉的一个圈套,也就忘了礼物的事。
瞧见她心虚的模样,樊灵心里舒服了不少,悦糖心不论把自己打扮得再好,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贫穷和自卑:“算了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夫人大约也不会怪你。”
生日宴会请的人不多,至少从悦糖心一路进来就没怎么见到旁的人,待到大厅,彩带鲜花布置得倒也美观大方,里面坐了一些宾客,悦糖心不怎么认识,只看教养和气质,她觉得这些人不是上流社会的人,更加朴实,倒像是乡下来的,想到明凤给自己递的消息,这些应该就是林溪岑在乡下时候的邻居以及朋友们了吧。
“哎哟,糖心来了。”董如婉对她的态度格外温和善意。
“夫人。”
好一阵寒暄过后,才有人问起:“溪岑呢?不是今天的主角吗?怎么还不出现?”问话的是一位少女,差不多十五岁,皮肤泛黄,人也瘦削,穿了粉嫩的袄裙才显出几分机灵来。
“哎哟,溪岑这孩子啊,我昨夜叮嘱他今天有生日宴会要他早点回来,这不,现在还在军营没回来呢。”董如婉对他们倒也客气,眼底的鄙夷一闪而过,要不是为了扳倒林溪岑,她用招呼一群乡下人么,传出去都丢她的脸。
“我知道溪岑这孩子不多话,故而这次生日宴会没有大办,只请了跟他关系亲近的人,比如这位,这是溪岑之前的女佣,叫糖心的,她把溪岑照顾得可好了。”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乡下人朴实,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听到她照顾溪岑,真心实意地夸她:“谢谢照顾溪岑了,这姑娘真精神。”
“是啊,城里的姑娘都这么水灵吗?白嫩嫩的,好漂亮。”
林清蕾站在二楼,听着他们说话,翻了个白眼,母亲把他们请去哪里不好,非要请到家里来,她以后怎么出去见同学啊,而且那群人是什么审美啊,对着一个女佣夸了半天,他们昨天就来了,都没夸自己几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