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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奉旨查案,人人都是提着十二分精神的。没过几日,江陵河堤一案便水落石出,许妃兄长并没有受冤枉,的确是勾结地方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陛下即刻下旨,革除一应涉及此案的地方官员,许妃兄长罚没所有私产,流放崖州。

  听着忍冬说完这些,沈风眠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一直放在宽大袖摆里的手伸出来端起旁边桌案上的六安瓜片,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又掏出绣着海棠花的手帕点了点唇瓣。

  “把这茶换下去,煮一盏雨前龙井,陛下等会儿应该会过来。”

  “是。”忍冬立马吩咐人去准备。

  “娘娘,许大人被贬,中书许侍郎失了臂膀,许家如今势弱,许妃娘娘应该会本分一段时间了。”忍冬说这话的时候,隐隐含了欢喜,许妃自诩父兄皆在朝中,得陛下重用,在宫中跋扈骄纵。

  只是这欢喜很快就被沈风眠浇灭了。

  “她哪里会本分,她会将所有心思都放在陛下身上,以争荣宠。她的哥哥被贬,父亲年迈,世家家族的荣辱兴衰如今皆维系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经沈风眠此番提点,忍冬才觉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那娘娘要不要防着一些?”

  忍冬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却又觉得实在多言了,皇后娘娘自小聪慧,心性谋略不输男儿,一个后妃,她是根本不用防的。

  “许妃最想的,不过是生个皇子,争一争未来的太子之位。”

  但是她最想的,根本不会实现,她如今无子,将来也不会有。

  所以沈风眠一点儿也不担心。

  正说着话,暖春进来回禀,说陛下来了。

  一壶雨前龙井也正煮好,被端了进来。

  忍冬顿悟,陛下为何此时来,而皇后娘娘,是真真了解陛下,于是跟着暖春一同出去了。

  银璃赤龙冠,玉石蓝暗绣团龙纹袍,腰间未佩玉,只一条和衣裳颜色相称的穗子。

  暗淡消沉的衣裳颜色更显得赵縕华面色黯然,神情颓然。

  沈风眠知晓他心情不好,坐到他身边,将手指搭在他手背中渚穴处,轻轻揉捏。

  “忍冬说按这个穴位可以缓解疲劳。”

  身体上的疲劳容易缓解,不容易缓解的是心里的疲劳。

  赵縕华今年二十四岁,若在寻常富贵人家,也只是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年纪。

  但是他不一样,从出生到太子,从太子到皇帝,就已经注定了他该担负的责任。

  登基以来,他勤政爱民,亲贤臣,广纳谏言。他憧憬的是政通人和,山河太平,但摆在眼前的却是官员勾结,百姓受难。

  “江陵一带湖泊纵横,山水秀美,那里物产富饶,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可因为水患,百姓受苦,昔日肥沃的土地尽数淹没,我派官员重修河堤,是为来年不再有这般景象,百姓可以免于天灾,可他们却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死活。如此这般,实在让人心痛。”

  赵縕华说的极为平静,不像在朝堂之上和勤政殿那般怒不可遏,但心底的难过依旧是一样的。

  他为百姓受苦而难过,为朝堂之上多贪官污吏而难过。

   也只有在沈风眠面前,他会表露出这份难过。

  “臣妾知道陛下此刻的心情,陛下想要的是海清河晏的清平盛世,臣妾也相信陛下可以做到。贪官污吏只是少数,他们是混迹珍珠之中的赝品,总有一天会失去费心渡上的光泽,被摈弃出去。我大辰天下,多的是文德兼备,一心为朝廷效力的大好男儿。明年春天,就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了,到时候,我大辰朝堂之上,定会人才济济,陛下也定会得偿所愿。”

  赵縕华微微一笑,反手握住沈风眠的手,这条布满荆棘的帝王之路,幸好有她一起携手同行。

  “陛下处置了此次涉案的官员,许氏一族被重挫,中书许侍郎于此事上虽然没有关联,但他是许大人的父亲,陛下为此事,很是烦忧吧。”

  这件烦心事,才是赵縕华心情郁闷之症结。。

  子不教,父之过。

  官场之上,虽不论父子,只论同僚,但他们的确是父子,都是许家人,许家的儿子犯了国法,父亲也该跟着受牵连吗?

  “许重锦的儿子是犯了错,但是他没有错,他为官二十余载,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政绩也不错,但是他的儿子犯了大错,我在想,他是否还能胜任中书侍郎之职呢?他又是否会因为他儿子的事而心存怨念呢?”

  赵縕华叹了口气,太阳穴疼的紧。

  中书令一职一直空悬,中书省全靠中书侍郎。

  其实在这件事上,沈风眠以旁观者的身份,倒是看的更通透。

  “许侍郎对陛下一向忠心,政治能力也不错,陛下大可放心重用他,儿子被贬,他依旧安然无恙稳坐中书省,他必定会对陛下心存感激,鞠躬尽瘁,而陛下也因此得了宽厚之名,两全其美。”

  赵縕华豁然,朝堂用人本就应只论德行才干,况且许重锦是老臣,忠于大辰,此番他儿子犯了错,他也是汗颜的。

  “风眠,若你为男儿身,定然也是大辰殿上的肱骨之臣。”

  这句话,年少之时,也有人说过,那个人现在远在安北边疆,护卫家国,那是她的异姓兄长,父亲死后,沈家不如从前,而她依旧稳坐中宫之位,毫无后顾之忧,也离不开她那位异姓兄长的支持。

  沈风眠低头一笑,但是她不是男儿之身,只是一个女子,后宫妇人,困于深宫,算计人心。

  “陛下,许妃那里,您也不能太过冷落了。”

  儿子被贬,再无被重用的可能,女儿在后宫一如往昔,荣宠依旧,许重锦才会矢忠不二。

  后宫前朝,密不可分。

  赵縕华不语,突然伸手揽过沈风眠,将下巴抵在她头顶心,乌黑柔顺的头发上沾了好闻的淡淡栀子花头油。

  良久,赵縕华才低低说了一句:“我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