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冬天已经来了，下过几场大雪，皇宫里的绿瓦被覆上厚厚的白雪，干枝被塑上冰霜，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的天地。
月掩在以前很喜欢冬天的，因为在冬天她不怎么出去玩，整日披着厚毛裘靠着父君睡觉，父君会拿着手炉看看书，念念诗，瑾萱宫有地龙，每年冬天都很暖和的。
今年的瑾萱宫断了地龙，即使有了熏笼，月掩还是冷的睡不着觉。月掩没敢跟月玦说，她怕月玦会立马逼她回灵轩宫，她想在瑾萱宫待着，半年也好。
月玦送了她一件很厚的白狐雪披，月掩很喜欢，整日都披着。
“阿哑，雪停了，我出去逛一会儿”月掩对哑嬷嬷喊了一会儿，听见哑嬷嬷“哎呀哎呀”的回应，便出去了。
屋子里太冷了，到外面竟然让她没那么冷。月掩不想让人看见她，便往偏僻的地方走，皇宫里也有很多“落魄”的宫殿，没人住，杂草丛生，衰败的很，“冷宫”一般都在这些地方。
瑾萱宫应该也会变成“冷宫”吧，变成冷宫更好，她不想瑾萱宫给其他人住了，那是父君的地方。
那边好像是“俪园”，月掩和半墨走过一次，皱了皱眉，不喜欢这边，马上改了道，往更偏的地方走了。
居然有竹子，月掩想起了父君的诗，他的诗里最喜欢“竹”这个字了，有“竹”应该就有“门”了。
看到一个小宫殿，门是虚掩的。这个小宫殿，月掩知道，很小很小，也是“冷宫”之一，荒凉了很久了，都有点恐怖阴森了，以前的月掩根本不爱往这边来的。
可今天，这个小宫殿好像又有了“生命”，门前的台阶没有杂草，全是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有人收拾过。虚掩的门内传出优美的琴声，弦音缭绕，拨动了心弦，月掩内心一动，推进了门。
弹琴的这个人是个“好手”，月掩虽对弦乐不感兴趣，但随着母皇也听过不少，会不会弹琴？好不好？她一听便知。
弹琴的人穿着一身白衣，有点单薄，年纪看起来与月掩一般大，他好像察觉到有人闯进了他的宫殿，心绪一乱，拨乱了琴弦，优美的琴音瞬间“溃不成声”。
“弹琴人”抬头了，微微蹙眉，似乎要与“闯入者”问罪，他没想到看到了一位“仙人”，这仙人有芙蓉美人妆，千秋无绝色，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
他没有愣神，因为他见过她，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惊讶失神过了。
“仙人”对他笑了笑，他心里的心跳声停了一拍。
月掩没想到，她终于找到他了。
月掩走近了一些，这小破宫殿居然开了地龙，难怪这人敢穿这么单薄，他是敞开着门弹琴的。
“无梵，我能进去站站吗？”月掩先开口了。
“啊？”因为沉浸于这个“仙人”的突然“到访”，冷无梵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个什么意思。
月掩看着他的模样，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冷，想暖一会儿。”
月掩第一次意识到她其实很惨的。不仅死了爹，死了侍人，而且还一无所有，堂堂皇女连地龙都没得享，还得“蹭”人家小郎君的地龙。
太惨了！
“哦。”冷无梵好半天才明白六皇女原来是冷了，“你进来吧。”
其实冷无梵是不能这么做的，他是皇帝的男宠，他不能邀女子进他的屋子的，即使是皇帝的女儿也不行。
月掩没有拘谨，直接进了他的屋，屋子里暖烘烘的，而且也很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装饰。
月掩很喜欢这样的，她有一点“洁癖”，虽说不是天生的，是后来…“染”上的“毛病”，但她看这个屋，就喜欢上了。
“你不冷吗？”月掩看见冷无梵没动，仍然是站在外面看她。
“还好。”冷无梵不敢进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月掩也不勉强他，她坐在凳子上，摸了摸桌子上的茶壶有没有热茶，幸好有温的。
她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桌子上只有一个杯子，月掩喝完后解了渴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无梵用过的杯子。
她连忙起身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太渴了，所以——”
“没事。”冷无梵的声音不咸不淡，有点像父君的声音，但比父君多了一丝少年感。
“有地龙真好，我以前有的时候居然会讨厌地龙？因为我去外面玩了一身汗回来，屋子热烘烘的，把我给热死了，直接跑到外面扑进雪堆里降热。现在很想要地龙呀，却没有了。”月掩感慨了一会儿，想着再热一会儿就走吧。
“六皇女你那儿没地龙？”冷无梵不相信，皇女的待遇会比男宠还差吗？连地龙都没有？
“以前有，现在停了。”月掩眯了眯眼，看着冷无梵明眸皓齿的脸，“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也别喊我六皇女了，第一次就跟你说了，叫我月掩或者掩儿都行。”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月掩生辰的时候，但那是不好的回忆。
“不敢。”再怎么样皇女还是皇女来着。
“有什么不敢的？你现在就是闷头把我打一顿，都没人怪罪你的。”月掩自嘲的笑出了声。
但见冷无梵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有点尴尬，便停止了笑声。
冷无梵听到了一些听闻，他一般不爱听宫廷里的八卦的，但这件事太大了，大到皇帝震怒，宫廷血流成河。
六皇女的父君死了，就是那个拉着他手问他有没有识字读书的美貌男子，甚至——还差点做了他岳父的人，突然——没了。
还有各种各样关于花瑾君六皇女的传闻，简直不堪入耳，反正明确的是没了花瑾君的庇护，六皇女彻底失去了皇帝的宠爱了。
月掩不想再说自己了，她承认她的确是个“废子”，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了。她不在乎，她有父君，可现在她没有了，不难受是假的。
“你是读很多书的吧。”月掩突然又开口道。
“读过一点。”
“我想请你帮我解答一个问题？”
“无梵才疏学浅的，应该帮不了你。”
“没事呀，这个答案我不一定非要知道。”
冷无梵很想问，那为何你又要请人回答呢？
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转而道:“你问吧，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不知道的话你也只能再问渊博一点的人了。”
月掩点头，平常如故的道:“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她问半墨有没有读书，就是想问这个问题，半墨他应该不懂，他蠢的紧。但书里应该会有的，父君他应该是没找到这本书看，不然他这辈子也不会活成这样了。
二皇姐说，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应该也是假的。要不然母皇说着爱父君，她却有着三宫六院？父君说着爱母皇，他却嫁过人？皇舅舅说着爱她，却招着一群女人进宫？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
冷无梵没想到她居然问这种问题，他还想着月掩会不会问他国策民生之类的问题，看来是他想多了，怎么可能会有女子问男子“正经”的问题呢？多半都是问挑逗暧昧之类的问题，是他把她想得太好了。
冷无梵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粉着脸，撇过头，冷声道:“不知道。”
想了一想，是不是对皇女太过冷淡了，又添了一句，“无梵不知，六皇女你去问别人吧。”
六皇女的声音从后面淡淡的传过来，没有失望也没有高兴，只是无所谓的模样，“不问了，不想知道了。”
为什么？冷无梵想问他，但又马上闭上了嘴，他本就不应让她进屋与她说话的。
“身子也暖和了，我走了。”月掩也知道他们两人身份的尴尬，不应久留。
在与冷无梵擦肩而过的时候，月掩停了一下，对他问道:“你喜欢看书吗？”
冷无梵下意识的点点头。
“我看你这儿好像没什么书？”
“在家里带不过来，也不能轻易的出宫，没书也没什么，弹弹琴也能打发时间。”冷无梵寂寥的摸了摸琴弦。
“我父君有很多书，我不爱看书，也没人看了，我都给你吧，放在那里也是坏的。”月掩跳了出去，“就这样说定吧，明天我再过来，给你拿书。”
冷无梵还没来得及拒绝，那人儿就走不见了，他有好多问题要问她呢！比如，她为什么来到这个小宫殿的？
月掩回到瑾萱宫，便看到月玦来了，二皇姐也不是每次都来的，她的学课越来越紧了，经常去灵轩宫用膳都是见不到人的，月掩干脆就不去灵轩宫用膳了，叫裴怀送饭给她就好了。
“二皇姐。”
“你去哪了？”
“去玩了。”
“哪儿？”
月玦的压迫感让月掩心累，她难道没觉得自己已经在“躲避”她了吗？
“御花园。”她只想骗她。
“下次不能去这么久了，上一次你‘离开’了两天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嗯。我知道了。”
“来，过来吃饭。”二皇姐又是亲手给她喂饭，她不能拒绝，她怕月玦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