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轿车又沿着森林旁的泥泞小路,向前开了半个多小时。等我们到达一个小城镇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
小城镇里已经呈现出一片前线景象,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一幢完整的房屋,大街上到处是黑洞洞的弹坑。除了在拉电线的通信兵和不时走过的巡逻队,根本看不到当地的居民,也许他们都被疏散到后方去了吧。
十字路口值勤的,也不是民警,而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红军战士。司机把车停在了路中间,打开车窗冲他喊道:“喂,朋友。去指挥部怎么走?”
执勤的战士有些不高兴地走过来,看样子他想对把车辆违章乱停乱放的司机发几句牢骚。他弯下腰往车里一瞅,马上挺直立正,伸手向十字路口的一侧一指,大声地说:“向北开,指挥员同志。步兵学校的指挥部就在北郊。”
指挥部设在北郊一所小房子里,外面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上面罩着绿色的伪装网。这幢小房子应该算是镇里唯一完整的房子了,我们的车就在房子前停了下来。
车停稳以后,朱可夫扭头说了句:“我们下去看看,这里驻扎的哪支的部队?”说着,他就拉开车门走了下去。我和坦克兵上尉也各自拉开门,从车的左右下了车。
台阶旁边有哨兵站岗,他看见我们三人后,马上就朝敞开着的大门里叫道:“少尉同志!”
随着他的喊声,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一个穿着崭新军大衣的少尉,来到门口。
坦克兵上尉快步蹦上台阶,站在了值班的少尉面前,对他说:“我说少尉同志,请您马上去向您的指挥员报告:朱可夫大将到了!”
少尉向我们瞥了一眼,又转过眼睛看着面前的上尉,有些慌乱地回答道:“将军同志此刻很忙。我没有权利放你们进去,等我先去报告一下,行吗,上尉同志?”
“可这位是朱可夫大将……”上尉对值班少尉的态度非常不满,正想发火,朱可夫却打断了他的话:“少尉做得对!”又向少尉简短地吩咐道:“你去报告吧!”
少尉转身跑进了房间。不到一分钟的时候,他又重新出现在门口,举手敬礼说:“请吧,大将同志,将军同志在里面等您呢!”
我跟在朱可夫的后面进了门。屋子里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少将,和几名校级指挥员,每个人都穿着崭新的军大衣。
看见我们进来,他迎着向前走的朱可夫跨上一步,开始报告:“波多里斯克步兵学校校长斯米尔诺夫少将……”可是朱可夫打断了他的话,接连问道:“您指挥的部队在哪儿?有多少人?目前的战况怎么样?”
“在北面,离这里大概有五公里。”少将非常镇定地回答说。“全部学员一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人。虽然装备和武器都很差,但是学员们表现得很英勇,我们打退了德军的多次进攻,已经把他们挡在这里三天了。”
“德军的番号?有多少兵力?”朱可夫就像老师考学生一样继续问。
“这个不清楚。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抓到过任何的德军俘虏。至于德军的兵力,我估计大概有一个团左右。对于这样的兵力,我们有信心挡住他们。”
“估计?!”朱可夫的脸上变得很难看,他用含讥带刺的口吻说:“我军的指挥员什么时候学会了用估计来指挥作战?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有派人对敌军进行过侦察吗?难道说你们所得到的情报都是你们在这个房子里估计出来的吗?”
“大将同志!”面对朱可夫的不满,少将显得非常难堪,他有些慌乱地解释说:“当地的居民都疏散了,我们找不到向导,所以没有办法对德军进行侦察。”
听了这话,朱可夫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又问:“那你们有没有对德军进行过反击,或者是在他们后方进行小规模的骚扰啊?”
“没有,大将同志。正面的德军很强大,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长时间地守住阵地。对敌人的反击是不可能的。”
“丽达。”朱可夫转过头亲切地叫着我的小名,说:“看来还是你说得对,这就是你所说的那种防御中的保守主义。”
“是的!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我答应了一声,就赶紧闭上了嘴。在这种场合下,多说多错,我还是沉默为金,免得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少将上下打量着我,也许他感到很奇怪,为啥朱可夫会带着一个女兵到处跑?他看着我,有些疑惑地问朱可夫:“大将同志,她是谁?”
“来,认识一下。”朱可夫向少将介绍我的身份。“奥夏宁娜少校,她的军衔是斯大林同志亲自授予的。”
我上前一步,向少将敬了个礼,和他打招呼说:“您好,将军同志!”
“好了,”没等少将说什么,朱可夫又开了口:“将军同志,带我们到前沿去看看吧。”然后又吩咐坦克兵上尉:“至于您嘛,上尉。就留在这里,和军事学院的人建立联络吧。”
我和朱可夫坐的轿车沿着泥泞的道路向北开去,少将的轿车紧紧跟着我们的后面。
车向北开了十几分钟,路边开始出现了一排排拉着带刺铁丝的木桩,我知道离前沿阵地已经不远了,便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提高警惕,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态。
司机突然大叫了一声:“德国人!”然后车便猛地停了下来。因为事发突然,我还反应过来,就被巨大的惯性带着我向前一冲,我的肩膀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痛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我顾不上检查自己肩上的伤势,打开车门就跳了出去。看见前面二十几米外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战壕,里面好像待着不少人。我半蹲着举枪警戒,一旦发现战壕里的人向我们冲过来,马上就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射击。
“等一下。丽达!”朱可夫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向那边看了看,“战壕里不是德军,不要开枪。”不是德军,难道是司机谎报军情?不过既然朱可夫这样说了,应该就不会有啥问题,于是我站直身体,把冲锋枪重新挂到脖子上,并关上了保险。
后来车里的少将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朱可夫语气平稳地说:“司机看错了,把我们的战士当成了德国人。”然后向战壕那边一个才站起来的人挥手喊道:“喂!到这儿来!”
一名穿着崭新军大衣的上尉军官,从战壕里跳出来,踩着泥水跑了过来,在朱可夫面前站直敬礼,高声报告:“大将同志,波多里斯克步兵学校六连连长安德烈上尉向您报到。”
“坚持防守几天了?”朱可夫关切地问道。
“第三个昼夜。”
“敌人的攻势怎么样?”
上尉转身指着前沿向我们进行介绍:“我们把敌人打过了乌格拉河,看样子这是敌人的先头部队,我们坚守在河的东岸。”说完,他又转过身来,看着朱可夫,等待他表态。
“连里有多少人?”朱可夫用平稳的语气问道。
“一百四十名学员。如果能再补充一个连,增加六十个人,就可以加大防御纵深。将军同志!”
上尉的这话似乎很合朱可夫的胃口,他扭头对旁边的少将说:“给他一百人。”
“困难啊,大将同志!”少将面露为难之色,向朱可夫叫苦:“在其它营里,人数少一半。况且我们坚守这样的防线,……”
“我知道。”不等对方说完,朱可夫就打断了他的话。“去找,到哪儿找都行。”
“是!”少将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声。
朱可夫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上尉的面前,问道:“上尉,如果你得到了补充,你能保证守住这个地区吗?”
短暂的沉默以后,上尉才有些迟疑地回答说:“能的。我想肯定是能的,大将同志!”
“你看,不应该让德国法西斯横渡乌格拉河,这样告诉学员们。”
“是!”上尉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一声。
“等等!”朱可夫马上又改变了主意,“我亲自来讲!”说着话,他绕过上尉,往战壕的方向走去,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看到我们的到来,战壕里的战士纷纷站起身来。我看了看这个战壕,真是太简陋了,又窄又浅,人蹲在里面,头部都还露在外面,挡挡流弹还行。如果德军用密集的炮火一轰,估计就剩不下几个幸存者了。
朱可夫站在战壕的边沿上,四处扫视了一下,用不高兴地语气说:“为什么都穿着德国的军大衣?”我一看,可不,战壕里的战士身上大多披着德军的军大衣,再加上还戴着船形帽,难怪刚才司机把他们当成德国人啦。
“将军同志,”离他最近的一个战士脱掉身上的德军军大衣,站直身体回答他说:“这只是代用品,待在战壕里没有军大衣,感觉还真凉。将军同志!”
“怎么回事,为什么战士们没有军大衣?”朱可夫回头看着少将,生气地问道。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战壕里军官身上都穿着军大衣,而战士们却还穿着单薄的夏季军服。把身上的德军军大衣一脱,都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学校里发出了战斗警报,因为时间仓促,军需官没来得及统计,所以没给学员们发军大衣。”少将赶紧上前一步,向朱可夫解释。
“把军需官送上军事法庭。”朱可夫非常恼怒地说道。我估计军需官如果站在他面前的话,肯定会被他一枪毙掉。“晚间一定要把军大衣按时运到,这点你亲自去办。”
“是!明白了。”少将答应了一声,退回了原位。
朱可夫在战壕边沿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大声地说:“你们都是好样的!孩子们,一步都不能后退,要打到最后一个人,”然后蹲下身体,用和蔼的口气对刚才说话的战士说:“我要求你们,明白了吗?孩子们!”伸手摸着战士的头,轻声地说“再坚持两天。”
然后站起身来,边走边对少将下命令:“晚间一定要搞到军大衣。”
“是。”少将在朱可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向他敬了个礼。
轿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我抢先一步上前打开了车门,让朱可夫坐了进去。然后自己再打开后面的车门,也钻进了车里。
“接着我们去哪里?大将同志。”司机边开车边问。
“接下来,我们该去波罗金诺了,西方方面军的司令部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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