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暗的梦

根是什么？

　　肖恩盯着被他亲手拔出来的野菜的根，盯着根须上的泥土，忽然发愣了好一会。

　　这是他和妈妈搬到亚西的第一天，亚西比他们之前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好，就连他和妈妈寄居的那家酒馆，红胡子老板也是个好说话的人。

　　在亚西，肖恩第一次体会到了安稳的生活，第一次能过上一日三餐的安定生活，他更是再也不用因为想多吃一个面包而挨耳光了。

　　这里的人很善良，就连妈妈那种性格泼辣的人，也因为这里的善良而不断变得温柔，他们本来应该会就这么安宁的生活下去，肖恩也很满足于亚西的一切，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比亚西更好的地方了。

　　不辛的是，妈妈的心并不满足于此，每当妈妈对身处的环境感到厌烦时，他们就得踏上旅程去寻找下一个安身之地。

　　在妈妈离开的那天。

　　日暮的时候，天空是燥热昏暗的猩红色，窗外讨厌乌鸦成群的盘旋着，在高空排泄，污秽的粪便撒落在地上、屋檐上、树枝上，落得到处都是。

　　肖恩藏在自己的小阁楼里，盯着那些可恶的乌鸦，这种天色和那些乌鸦，让肖恩感到了充满压抑的不安，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一件不详的事了。他的身子都在被窝里，慢慢的缩成了一个团，小心翼翼地张望着窗外暗红的天空。

　　他还注意到，在远处的森林里燃起了好几束高高的火焰，浓烟一团又一团地飘向天空。

　　杂沓的脚步声持续不断的在门外响起，透着门底的细缝，肖恩看到了妈妈不断移动的裙边以及一个男人的皮鞋。

　　门外妈妈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激动的小鸟，很快，肖恩就听到行李箱重重的落地声。

　　那个特别的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让肖恩警惕了起来。

　　“妈妈，你这是要去哪？”

　　肖恩着急的打开门，站在了昏暗的走廊上，看着妈妈，看着立在妈妈房间里的行李箱。

　　他看不清妈妈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她具体的模样，站在走廊上，他就只能看到妈妈高高的身影，矗立在他面前，仿佛一座巨大的灯塔，压迫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唯有妈妈的那双眼睛是亮着的，透着冰冷的光，把肖恩盯得不敢再说话。

　　“我要去寻找出路，我总是要为我们辛苦付出不是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才能回报我？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已经长大了，是不是该自己去找出路了呢？”

　　妈妈抱怨着说，似乎在这里生活的不愉快，包含了肖恩的不懂事。她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到肖恩身边，把他推回到房间里。

　　“既然知道我要干嘛，那还不快准备自己的东西去，我可不想因为你耽误时间。”

　　那个穿着皮鞋的男人站在楼梯脚，注视着这一切，待妈妈走到他身边后，肖恩就听见那个男人说。

　　“这孩子可真安静。”

　　“他可不止安静，他总是闭着嘴又睁大眼睛，时时刻刻的盯着你，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妈妈和男人的声音飘远后，肖恩开始了马不停蹄的收拾，他小小的身子在房间里忙碌着，一刻不停。

　　“妈妈的态度，让我很生气，很愤怒，更何况我是那么的讨厌颠沛流离。外面的乌鸦也吵得我心烦意乱，于是我停了下来，坐在床上，怒气冲冲的盯着外面昏暗的天空，盯着窗外的乌鸦，直到它们全都飞走。”

　　黑暗里的声音说着，逐渐显露出了一个男人模糊的轮廓，那就是肖恩灵魂的化影。

　　他走到窗前，俯视着下面的情况，马车已经停了有一段时间了，妈妈进进出出的，也来回了好几趟。

　　当他看到附近最后那只站在树梢的乌鸦振翅飞翔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慌张无比的转过头，喊道。

　　“快！快下去！他们要走了！这次她不会再回来要你了！”

　　但是小肖恩并没听见大肖恩的声音，亦如大肖恩记忆中的一样，小肖恩在看着最后一只乌鸦彻底飞远后，才来到了窗边，才看到了已经出发的马车，才不顾一切的奔下楼去，最后，才黯然神伤的扑倒在黑暗的泥土里。

　　小肖恩爬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变成了漆黑一片，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肖恩的灵魂也紧接着出现在了小肖恩身边。

　　他们两一起抬头张望着远方，除了一片漆黑的夜色外，他们什么都看不到，肖恩知道现在的小肖恩一定很冷，因为山道的风在夜里是最凉的，还带着山野的腥味，让人闻着难受。

　　小肖恩如今昏沉沉的，身子被山风吹得直起鸡皮疙瘩，只能站在原地哀哀地哭着。

　　回去的路是那么长，小肖恩根本没法独自走回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驼背的黑影沉默的出现在了小肖恩面前，肖恩的内心因为黑暗老头的出现，激起了一阵涟漪，他张口欲言，想警告小肖恩些什么，又只能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或许是因为小肖恩不再安全了，或许是因为在黑暗中，小肖恩已经成为了一扇打开的门，黑暗老头不过是在黑暗中，第一个找上门的东西。

　　毋庸置疑的是，小肖恩以及现在的肖恩，内心都对黑暗老头存在着恐惧，藏于心底隐于黑暗的恐惧，以至于，在看到黑暗老头的那一刻，他们都惊呆了，不敢轻易逃跑。

　　最后，肖恩的双手轻轻的放在了小肖恩的肩膀上，无奈的说：“别害怕，跟着他的走吧，他会庇护你的，就这么跟着他走吧。”

　　森林里的火越来越大，火光直冲天际，照亮了整座森林。

　　肖恩喘着粗气，捂着疼痛的脑袋从梦中醒来，一醒来，他就看到了周围一片火海的可怕景象，他张开嘴，随口就呼出了一口浑浊的黑雾。

　　他看着四周，发现了自己在火海中安然无恙的原因，他看到了那些包围着他的黑树，知晓了黑暗老头对他承诺的庇护。

　　看着包围着他的，黑压压的大树。

　　肖恩忽然就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思考中，黑暗一直在庇护着他，不是吗？

　　无论是在那个被抛弃的夜，还是之后沦落特隆山黑暗山洞的遭遇，以及现在，在亚西森林里的火海，他都一直在被黑暗老头庇护着。

　　肖恩的这种自我思考持续了很久，跟黑树外持续的火焰一样久，直到天空落下一场大雨，直到火焰熄灭，直到粘稠的烟雾成为森林里新的背景，肖恩才停止了那些思考.

　　对黑暗的依赖，潜移默化的成为了肖恩的一种习惯，哪怕肖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不敢说那到底是黑暗老头的诡计，还是他内心自我意志的动摇。

　　重新走在烟雾缭绕的黑暗森林里，肖恩并不知道路在何方，但他却从未停下或者遇到麻烦，因为在这片黑黝黝的森林里，肖恩只要跟着黑暗走就对了，黑暗老头牵引着那些特别的树，在肖恩迷茫的时候，为他指引着他内心想要的结果。

　　当肖恩彻底走出森林时，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森林，在那个熟悉的悬崖上，肖恩再也无法看到那棵白叶树了，那棵白叶树估计随着山流一起，摔死在了悬崖下。

　　他唯一能看到的，是一棵新的，佝偻如驼背老头一般的黑色的树，高高的耸立在另一个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