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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唐国告哀使

  契丹的北安州,高耸的燕山从南向北渐渐走低,在此趋于平缓,并且最终和草原融为一体,滦河从这片草原的北边缓缓流过,它的一条重要支流柳河也在这里由北向南汇入滦河,丰沛的水源滋润着这片土地,使得州城一带草木繁盛非常。

  契丹人虽然学着汉人在河边筑起了城池,又从燕地河北等处掳掠了大量的汉人移居到此,北安州比起燕地的城池来还是显得十分的狭小,人口也是相当的稀疏。北安州城内的居民才不过数千,城外开垦的耕地也是寥若星辰,一小片春麦和谷子地的外面,仍然是浩瀚的草海,草海当中活跃着成群的牛羊,伺候着这些牛羊的却是隶属于积庆宫的宫分人。

  北安州有一个积庆宫提辖司的牧场,那也是当地最好的牧场,位于北安州东北的滦河岸边,牧场土质肥沃水草丰茂,而且坡度平缓面积极广,盛暑时节草长过膝,正是牛马进食长膘的好时候。

  就在这个牧场靠近河边的地方,却偏偏有那么一块高地,这块高地突兀地从平原当中耸起,楔入滦河的河床,将滦河挤得绕着这块高地拐了一个弯。高地上张着一座毡帐,其高大华贵在整个牧场的毡帐中独树一帜,周围的牧奴们极少到这毡帐来,就连去河中打水都是绕着高地而走。

  “啊!痛杀俺了……汉儿就没有一个好的。天杀的周人,什么地方不好射,偏偏要射那里,俺定与尔等誓不两立!停战……哼,在北安州就没有停战一说。”

  听到从毡帐中传出来的咒骂声,一直守候在帐外的赵阔苦笑着摇了摇头。帐中人所骂的“汉儿”和“周人”当然不是指他,不过要让他对此置若罔闻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等到哪天赵阔终于彻底地自认为是契丹国人了,帐中人的类似叫骂大概就不会再让他难堪。

  高粱河一败,萧乾就带着他迅速逃回了檀州,结果周军后脚就追了上来。在高粱河被吓破了胆的萧乾当机立断带着家人和亲兵弃城而走,无奈周军是紧追不舍,逃到古北馆的时候他们又发现前面堵路的也是周军,走投无路之余萧乾差一点就要自刎了。还是赵阔求生心切,也有一些急智,在危急时刻劝得萧乾和家人弃马翻山而逃,周军或许是连续追击之余体力难支,又或许是对少数人逃跑不以为意,最终只是冲着他们放了几铳就没有再追了。

  可就是周军临别的那几铳差一点要了萧乾的命。翻山的时候大家都忙着逃命也没有察觉,就连萧乾自己都没有醒觉,等到翻过蟠龙山找到北安州的一群牧奴,喘息方定的众人这才发现萧乾的腰背以下都已经被血浸透了,而萧乾更是被腰臀之间的疼痛惊得昏了过去。

  好在耶律撒剌跟着丈夫萧乾逃了出来,作为耶律兀欲的第三女,她和积庆宫的宫分人多少还有一些香火情,于是大家就暂时在这个牧场安顿了下来,一边为萧乾寻医问药。醒过来的萧乾心中对自己的伤势隐约有些猜测,不禁对造成这一切的周军怒火中烧,于是以后这段时间他就不断地派手下去古北口骚扰,甚至通过耶律撒剌支使积庆宫人参与这类袭击。

  这一停留就是一个多月,萧乾的伤势就一直不见好,附近的医生也请遍了。也就是耶律撒剌和萧乾在还有些人脉,前几日才请到了远近闻名的马神医,一个曾经跟随太医直鲁古学习针灸的汉儿医者。

  这个时候,马神医正在毡帐中给萧乾瞧伤,听萧乾在里面发出的嘶吼,赵阔觉得情形很不乐观。

  过了半晌,帐中的痛呼和咒骂渐渐平息,只是还有隐约的呻吟哼唧声传出,门帘一掀,从毡帐中出来一个须发花白的医者,背着个药囊,扶着门帘又向帐内看了看,叹息一声,这才放下门帘转身离开。

  “马神医,萧郎君的伤势到底怎么样?”

  终于见到医生出来,赵阔再也忍不住,急忙凑上去问了一句。

  被称作“马神医”的医者抬起眼皮瞅了一眼赵阔,那个萧郎君和手下人都喜欢说汉话,他倒是不以为异,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汉人,都说汉话对他还更方便一些。眼前这个人一直都守在帐外,显见得是萧郎君的心腹,却也不必瞒他。

  “难!尾闾烂兮……”

  “啊!?尾闾是甚?尾闾烂了,那就是烂尾了么?可是人又哪来的尾巴?”

  还没等马神医说完,赵阔就一惊一乍地插上话了。伤势迁延一个多月,烂了是可以想象的,可是马神医说的这个“尾闾”还是很让赵阔惊诧,周军的铳子确实是打中了萧乾的屁股,但是牛马的屁股那里有尾巴,人可没有。

  马神医瞭了赵阔一眼:“尾闾即是长强穴,人虽无牛马一般的长尾,尾骨却是有的。萧郎君是尾骨处中了劲弩发出的铅子,不仅是伤了尾骨,而且一个多月的时间铅毒未除,让尾闾处都彻底烂了。”

  “那……”

  赵阔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他还是没听懂,不过听上去好像是很严重的样子,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个靠山,本来还指望着互相借力爬上一定的高位,然后借助契丹的力量给自家报仇呢,这一下全盘打算说不定就要泡汤了。

  “放心,萧郎君的生命无虞,就是伤了尾骨会稍稍影响骑马……另外,尾闾烂的时间长了点……”

  马神医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会,翻了翻眼皮瞅瞅赵阔,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下去。

  …………

  萧乾的因伤迁怒,影响到的却只是北安州的一个牧场而已,几十个契丹兵的反复骚扰,就连古北口守军的正常作息都干扰不了。可是离开了萧家自己的族落和积庆宫在北安州牧场的宫分人,萧乾夫妇谁都指派不成,莫说耶律述律此时正因为耶律屋质大军的落败而一心求和,单凭萧乾夫妇的身份,那就根本没法影响耶律述律的决策。

  燕山前后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几个山口关隘的交通虽然都暂时断绝了,其间的紧张气氛却早已不再。就是一直铳声不断的古北口,在萧乾连续丢了十几个亲兵的性命之后,也不得不停止了骚扰。

  整个原契丹的南京道地区都归入了大周治下,而且略经扰攘就恢复了和平生活。虽然暂时还没有划定军额,州郡兵和驻屯禁军也没有分派,因为北面行营的全部军力都驻扎在这里,天子也暂时驻跸于幽州,整个地区的治安还是显得分外的良好,郭炜临时任命的北平府和平州地方官更是迅速进入了角色。

  郭炜暂时留在幽州不回东京,一个理由是当地的防务尚未安排妥当,另一个理由就是盛暑季节南行不便。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盛暑,一支使节车队却从霸州进入了北平府地界,顶着烈日往幽州匆匆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