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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兽百解录》

学宫只包一顿中午的饭食,禹常皓依旧如昨日那般讨了张油纸,打包剩余的菜肴。有碎烂的鸡腿骨,有半个咸蛋,少许青菜,一些肉沫。

  都是厨子给杂事们勺完后,伙房剩下的,虽然卖相不佳,倒也干净。

  斐主事明令禁止过学宫杂事不能踏足的地方有藏书楼第五层,海域战术课的武器库,海兽宫,还有宫主的府邸。

  好像没有提及不能在没有学员的情况下踏入藏书楼。

  他包好饭食之后没有像昨日那样随其他杂事躺在阶梯上,靠在朱漆的廊宇中休憩,而是悄悄退到人群外围,然后转身离去。

  斐主事属于管事,并不和普通的杂事一同进食,但他昨日受了卫伍的吩咐,今日特地过来普通杂事休憩的院子想观察禹常皓,恰巧见到了男孩的举动。

  “跟上去,看看他要做些什么,不用打扰。”他扭头对一个倚靠在石柱上半眯着眼的壮汉吩咐道。

  壮汉起身,遵循斐主事下达的指令,隐蔽谨慎地跟随在禹常皓身后。

  真安静!禹常皓心里想。

  他轻轻推开东墙厚重低矮的木门,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寂寥的空室内嘹响,久荡不散。

  早晨窸簌不停的翻书声消失了,也没有竭力轻踏的步伐声,禹常皓一手扶在门把上,静静地感受迎面袭来的杏仁味,香兰素味。

  他想,这些书都在枯老的书架上摆放了几十年,却还是有一股深深引人陶醉的气味。

  他踏入门槛,小心地将身后木门阖上。

  他沿着书架与隔室间的过道往前走,抬起手划过一排排深褐色的梨木书架,徒然站定。他上前两步,端详着眼前的书籍。这个书架的书籍不多,却都被保藏得极为严实,每本书都裹着铁链上了锁。

  禹常皓抬手轻轻一拨弄,尚未卡合的锁头便从铁链上滑落,发出哗啦啦的金属摩擦声。他慌忙捧起锁头,四下环顾,一颗心擂得猛响。半响后方才忽地长舒一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尽数吐出。

  没什么好怕的,没有人在,况且这本书的锁链本身就没有锁好,只要自己看完放回原处没有人会知道一个杂事曾经翻阅过它。

  心里这样想着,他已经隐隐激动起来,都是些珍贵的书罢,原本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

  锁起来的书不似其余书籍那般封面色彩鲜艳,它们的封面尽皆是前黑后白,样式尺寸大抵一致。

  整整一面书架,百十本这样的书捆缚着嵌入书架的石板上,倒也气势恢宏。

  禹常皓解开缠绕的锁链,将书捧在手上——《海兽百解录》,暗金色的书名上金粉闪烁,光芒灿眼。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扉页仅十二个字——兽之极,御四海。融之极,统八荒。

  字体苍劲挺拔,腾于中央。看得禹常皓狠狠心颤,竟然被几个字晕了脑袋,他赶忙往下连翻几页,那股天地倒置的眩晕方才平息。

  他细细地读起书页上的文字,记录的都是些他从未见过的海兽,甚至连纷繁的近海之主都有记载,每张纸的前页以文字描绘海兽的特征和习性,背面便是它们的黑白插图。

  他粗略地翻了翻,整本书约莫一指厚,分为《凡尘海兽篇》,《近海之主篇》,《远海霸主篇》,《深海帝皇篇》,《绝迹异兽篇》五部分,每部分的厚度依次减少,最后一篇仅有十数页。

  他知道自己时间有限,这本书明日便要被重新锁住,而他一个低微的杂事断不可能再有机会翻阅。他先翻动插图,倘若其上的海兽能勾起他的兴趣,他才会往前阅读对应的文字。

  而他感兴趣的净是些威武雄奇的猛兽,身姿庞大,尽管只是书页上一幅黑白的铅色,却能透过或遒健或绵柔的线条笔画感受到那滔天气势扑面而来,直袭天灵盖。

  禹常皓不得不感叹画师精湛绝伦的技艺。

  禹常皓神色一动,动作停滞,他盯着书页上的插图,觉着有些眼熟。

  是了,他一拍脑袋,这正是前几日重月之夜他见过的那头近海之主,黑白的水墨将它嗜血凶残的模样尽数拓印下来。

  蛇身牛面,腹有双足,周身披挂绶纹鳞甲,头颈毛发竖立,口吐长信,四翼伸展,图画中的近海之主引颈盘旋,身姿颇具摄人心魄的气势。

  禹常皓静静地打量,可他的心头却不安静,弟弟腾起于夜空中,震慑近海之主那一幕兀地又充斥他的脑海。

  他曾决心忘记这件事,可是时隔不久它又浮现出来,似乎想向禹常皓昭示某些惊天秘密。可是他毫无头绪,他试图在弟弟熟睡之际检查他的身体,一切如常。

  禹常月还是那个禹常月,只是灵魂曾有一刹那的苍远而威严。发麻的头痛又悄悄袭来,他往前翻了一页,看到了这种近海之主的名称。

  “鯥遗,在近海以鯥鱼为食,因为捕猎从不赶尽杀绝,时常遗留几对猎物使其繁殖,由此得名,有时亦能扑咬下夜空中潜行的鸟类。最早发现于柢荆岛海域,属近海之主,目前尚存。”

  “雨季蛰伏,暖季复苏,蛰伏前需大量进食,嗜饮鲜血。肋生四张膜翼,在水中能扇动加速,亦可助力其跃出海面高达五丈,据高扑杀猎物。”

  “多昼伏夜出,故而极少能攻击渔猎船。然战力却不容小觑,跃出海面后,头顶如蛮牛般的双角能轻而易举摧毁渔猎船脆弱的船舷。

  历来不乏许多岛屿抓捕来做海王祭的祭兽。鳞片坚韧,能做战甲,称鯥遗甲。产于柢荆岛,造价昂贵,只供贵族将领,非神兵利刃不能破。”

  禹常皓一行行往下阅读,纸幅中几乎记录了鯥遗所有的特征,各种攻击手段以及躯体部件的功用,看来是被人熟知的一种近海之主。

  它蛰伏前需要大量的血肉,想来那只鯥遗也是受迫于饥饿方才循游至人类岛屿的边际,可最终它还是无获而终。

  人类对远海霸主以及深海帝皇只是略知一二,各种记述简短杂乱,甚至自相矛盾,画像也是模糊不堪,难以辨认。

  门口突然传出吱呀声,禹常皓豁然抬首,不是青铜正门,而是东侧偏门发出的声响。他按捺悸动,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没有人,他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也许是他先前没有将门合稳,被那些卷起于无边无垠海面的冷风吹开了。他探回身子,继续翻阅手中的《海兽百解录》。

  而门后一道鬼祟的身影缓缓退却,他疾步行走,不时便消失在小道上。

  “公子。”他赶到主子面前,低头伏身行礼。

  他口中的公子急切地窜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肩上,“如何如何?”

  “一切如公子所设。”他起头,露出献媚的笑。

  “果真?”卫伍愣了一瞬,既而大笑起来,“他果真翻阅了锁链之书?”

  “路上遇到斐主事派出去的杂事,小的也亲眼见到他在锁链书架旁停下,便再也没有出来。”

  “这还多亏了唐钰兄昨日碰巧见到那小子在翻看学宫的书籍,倒是没想到一个破烂杂碎还识得几个字,竟有些看书的劲头。

  不过正好,他喜欢书,我就让他喜欢个够!”卫伍把拳头一捏,随即松开,看向旁边被他称作唐钰兄的男子笑道。

  “只恨昨日没有早些见到卫伍兄,不然也可以提前告知了。

  我那时倒也郁闷,听闻那人和卫伍兄有些冲突,怎么就突然成了学宫藏书楼的杂事,便留了个心眼,刚见到卫伍兄就遇到斐主事,也没来得及询问。”

  唐钰礼貌地拱手回应,他父亲只是轨车堂一个小分堂的堂主,比起卫伍的背景还差了些许,所以他面对卫伍一向十分恭顺,也不时露出讨好的意味。

  “无妨无妨,让他舒适一日不是什么大问题。得多亏了唐钰兄出了这么一条妙计,不然想名正言顺地教训他还有些麻烦呢。”

  “能帮上卫伍兄是我的荣幸,只是傍晚我便不去观赏这场好戏了,但愿教习不记得我的样貌。

  不然他若是记得我借过那本锁链之书的钥匙,我可就遭殃了,说不得还会坏了卫伍兄的美事。”

  唐钰的恭维令卫伍一阵舒畅,外加想到傍晚便能羞辱禹常皓,他的心情豁然爽朗,看向自己伴读侍从的眼神也赞赏了许多。

  “你确定向斐主事派出去的人交代好了?”

  “都按照公子的想法告知了,那人也领了消息去回复。”

  “卫伍兄如此设局,却不知道与那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唐钰面露疑惑。

  “仇恨倒也说不上,只是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不过想让他认识到自己始终只是条卑贱的黑狗,有什么资格动我看上的东西!”

  卫伍冷哼一声,却又笑道,“无需在这种爬虫身上耗费太多精力,只是享受一下戏弄的乐趣罢了。”

  “走,我请唐钰兄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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