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无物不斩，有心皆斩
铸武、问心、见苍生。
辩本心，成武道，合和天地，寓于一心，是为凛然拔俗之根基底蕴。
师父一声语罢，手指点向明河眉心印堂穴，突然地一指，天地风云为之变色，本来就白云稀少的天空竟是云烟散尽，只作万里碧空。
剑意精粹入穴，由此走遍全身百骸。
绝顶上乘的内气以温润柔和的体态进入明河体内，以刚柔并济、阴阳同修的意境塑造明河一身的根骨经脉，少年只觉得魂魄好似与肉体分离，骨骼传来莫名酥痒。
师父的声音的耳边响起：“怕痛么？”
明河摇摇头，回答：“不怕。”
少年的回答刚刚结束，一种从骨髓深处传来的痛感爆发，分明自己的魂魄已经像是不在肉体上，那可怕的痛觉来得真真切切。
呼吸是痛，屏息是痛，思考是痛，放空也是痛，无处不在的痛觉在骨髓血液里翻腾、绞动，入心腑、入魂魄。
“啊！！！”
当这一切痛觉结束，少年才反应过来，汗水从皮肤渗出来，将一身衣服整个打湿，脑子终于从这痛里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惨叫疾呼而出。
“其实，我也可以将你的魂魄彻底分隔，不用感受这样的痛苦。既然你不怕痛，那边让你锻炼锻炼好了。”师父压着嗓子说道，声音里似乎有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明河倒是没再留意住师父的话语，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师父再一指点中少年印堂，温润的内力潺潺流入，温暖舒缓。
明河在内气温养下终于好了许多，深深呼了一口气，双手撑地想要用力站起来。
一袭青衫飘飘的师父眼神中带着内气托住少年将之扶起来，问道：“现在怕么？”
明河下意识想要摇头，不过似乎是想到了刚才的恐怖痛感，又点点头怯生生说道：“有点儿。”
师父拍拍少年的头，笑了笑。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站在湖水之前，水面隐约可见倒影，万里无云的长天好似伸手就能触摸到。
感受到师父手掌心的触感，少年抬起头，师父背后是没有边际的湛蓝。
明河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天空。
唇角一笑，师父抬手，剑意化现，当空一斩。
天幕碎裂，湛蓝破，碧空散。
整个蓝色天空竟然是整个被师父斩落，掉了下来。
“喜欢天空？”师父问话的声音低沉。
被斩下来的天似乎是因为格外得低，远处的云影向这边儿倾斜汇聚，倒了半边天，竟然将山谷中充塞得云烟缭绕，好似个人间仙境。
云雾蒸腾中，明河惊讶得合不拢嘴，点点头，回答：“嗯呐，喜欢。”
一边儿回答，明河一边向身边的云烟伸出手，在心里想象过千万种感觉，却从未感受过云是什么触觉，飘忽，湿润，像不存在，又切实存在。
“喜欢天际，便斩一块下来，这便是武道极致之力，你可憧憬？”一袭青衫在云雾中更是如仙人，问得简单，声音利落。
“憧憬～好憧憬。”少年看着四周浑然不似俗世的景象，心中只有赞叹。
“那再来，我便要问你剑心。”
师父声音落，四周云烟千百般飘渺，景物转换。
血色残阳，旌旗猎猎。
断刃残肢，铁甲破碎。
云烟散尽后，明河抬眼四周，战场狼烟，血流漂橹，厮杀无绝。
一根根箭羽带着离弦声在战场如蝗席卷，刺入铁石，尾羽颤抖。
马蹄声起，两队骑兵相向冲杀，烟尘践踏。
而少年正好在千军万马中央。
云隐不详，深藏淡漠金光，天空之上传来师父的声音：
“天下疾苦，生灵涂炭，金戈铁马，征伐厮杀。
你欲何为？”
黄昏血色的战场中央，少年眼见箭雨、刀兵、血色残阳以及马蹄声叠，本来已然迷惘其中。
师父一声问，少年正好似回神，眼中心中闪过师父一剑斩落天空的画面，嘶哑着声音大声回答：“斩之！”
一声“斩”四周景象破碎，犹如天地重塑。
一处村落，白墙黛瓦，青石巷陌，小桥人家。
明河突兀从战场来到这里，左右看看，不甚清醒。
却听闻呼救奔逃之声。
一群群相携的老幼青壮跑近，走向远处逃去。
“诶，你们……”明河伸手去拦，想要问询。
却见那些人全然未见明河，从他的身影穿透而过。
只见后头三五成群穿着官府衣服的军士手持刀兵追上来，拿住一个百姓套上枷锁便带走，稍有反抗便是血溅当场。
明河迷惘之际，天上师父声音再传来：“王朝无道，遍地流毒，生无喜乐，死无哀恸。
你欲何为？”
明河心思由问而坚定，大声向天喊出：“斩之！”
声声“斩”，景象千万遍。
临深渊生死一线，遇烈火蚀骨焚心，水火无情，一剑斩之。
见山川崩与眼垂，观沧海兴万里之波澜，天地无常，一剑斩之。
凶狂邪魔，斩之。
怨怼仇寇，斩之。
无物不斩，有心皆斩。
明河手中剑不停，心不停，一柄凛凛纯湛之剑出现在手中，此为剑心。
手起剑落，眼前景物变换。
终于明河这一剑斩不下去。
湖边小院之旁，天光云影共徘徊。
师父一袭青衫负手现在手持琉璃剑心的明河面前，问道：“无物不斩，有心皆斩，这一剑，你逃不了。”
明河握剑的手也颤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明白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甚至分不清这一幕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
师父的身影再度变化，红衣白裘、明眸皓齿。
是……天霜。
师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如何，是否斩得？”
楚白衣、喻大哥、宋大哥、停舟大哥、洛潇深众人的身影一一闪过，耳边的话语却只有一句：
“是否斩得？”
终于，所有的身影变回一道青衫长影，师父缓缓几步走过来，声音严厉：“如何？刚才无所惧怕的气魄哪里去了？这就斩不得了？你见过了苍生，我也问过你的心，你的决心就只有如此么？”
少年手中的琉璃剑心在师父的喝问之下霎时模糊，象征着对于自己信念的质疑。
而后，长剑重新凝实，少年手指握紧，琉璃心思之剑高举，大声呐喊：“有什么斩不得？”
长剑落下，正中少年自己的颈脖。
决绝之剑如果必须落下，不向心中之人，便向自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