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刘遇安的前世与今生

腹中饥饿感股股来袭，王若素翻了个身，却没摸到预期中的温热，抬头在屋内寻了一圈，也没见刘遇安的踪影。屋外已日上三竿，书房那里传来细微的动静，她起身朝书房走去。

　　他果然在那里，身着里衣，背对着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双手似乎捧着什么东西，正看得出神。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刘遇安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你醒了。”

　　“嗯，在看什么呢？”王若素趴在他的肩上，探着身子往前看。一幅画躺在他的手中，只瞥了画中景致一眼，王若素的心跳骤然凝固。

　　刘遇安似乎感到了她的异样，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那幅画仍在他手中展开，王若素伸手将画拿来仔细看，他并未阻止。

　　古朴泛黄的画卷上，有一片墨绿色的竹林，竹林前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子舞着长枪，在他的身旁，一名娥眉粉面的女子拨着鼗鼓，眉目含情的望着男子。

　　这本是一幅稀疏平常的画卷，可那名容颜精致的女子眼眉间分明就是她昨日才见过的太后！红颜虽易老，但盖不住她雍容的气质，掩不了她倾国倾城的面容，盈盈秋水的眼眸，还有纤细婀娜的身姿!

　　刘遇安没有去看她的脸庞，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画卷上的男子：“我父亲祖籍成都，在投靠指挥使张耆前，只是个靠着给街坊邻居打银饰糊口度日的银匠，后来因生计困难，便带着……带着，她，到了汴京，投靠了张耆。有一次，先皇在张耆府邸参加宴饮，她领着众歌姬给先皇献舞曲，一曲罢，先皇对她一见钟情，”他的手抚过画卷上少女的脸庞：“在这里，她过了十年金屋藏娇的生活，先皇登基后便把她接入了宫中。”

　　王若素已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细细看着眼前的画卷，道：“传言果然都不是无中生有的”，她又看向他：“可是这幅画，真的不该流传下来。”

　　刘遇安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回忆往事：“若素，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巴蜀之地，虽然寄养在亲戚家，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我那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我离开我的故乡，把我送一个叫京城的地方。可当我看到母亲那双哭红的双眼，她冲上来抱着我的手不住地发抖，她的怀抱是那样温暖，眼神是那样温柔，我才知道原来这才是被母亲宠爱的感觉。”

　　他的嘴角扬起了笑容：“三岁到七岁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虽然父亲会严肃，要求我读书做功课还要练武强身，可是母亲却很溺爱我，变着法亲手煮东西给我吃，在刘府，只有我一个人有此殊荣，连父亲也吃不到母亲煮的东西。母亲还会给我数不尽的东西，早早地为我准备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玩意儿，母亲给我的爱远远超出了同龄孩子得到的。那时，我还不知道母亲是把我当成另一个孩子，在弥补她的过错。要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他的微笑逐渐变得苦涩：“直到那一年，我随母亲回陈留姥姥家探亲……其实，每年都回去，唯有那一年，抵达陈留时，我的心一下子落空了……后来，我随母亲去逛街，母亲本是要去给我买糖人的，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我抬头时她的那张脸，如见鬼魅般的惊恐，眼睛像是要撑破眼眶一般，然后她发疯似的撞向前方，在那里，她忽然跪了下去，我和父亲跟着跑过去，在她的面前，一个面黄肌肉的孩子趴在一个小小的板车上，他……他的双脚以畸形怪异的姿势朝向天空，左手……只剩短短的一截手臂，右手拿着一个破碗，他几乎没穿什么衣服，肋骨根根可见，寒风猎猎下，他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正拿着破碗向母亲乞讨……可是，可是，他那张干瘪的脸庞却像极了母亲……”

　　几行泪水从他脸上无声划过，他闭上了眼睛：“我们带着那个小男孩很快回到京城，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我此生的幸福已经结束。我只知道父亲抓了许多人，亲手杀了几十个拐卖孩童的人贩。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到母亲，直到很久之后，有一天深夜，迷迷糊糊间，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脸，我一睁开眼，竟是我思念许久的母亲。我开心极了，抱着她，让她再也不要离开我。可是，可是她却一把将我推开，她满脸泪水，恶狠狠的看着我，指着我的脸，说，这是她此生最厌恶的一张脸，说我的一切本该是她儿子的，可是她儿子的一辈子已经毁了……然后，她拿出一把匕首，黑夜中，那把匕首泛着阵阵寒光，让我惊恐不已，却忘记了逃跑……母亲提着我的衣襟，扬起匕首狠狠朝我刺来，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是，她最终没有杀我，等我再睁开眼时，只看到夜色中，她像个丢失了魂魄的野鬼，披头散发地朝门外慢慢走去……”

　　“第二日，那男孩住的院子围满了人，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那个院子。在房间里，父亲拼命拦着不要我进去，挣扎中，我看见母亲毫无生气地趴在床边，隐约看见那男孩躺在床上，干枯的双脚奇异地翘着。后来我才知道，带男孩回汴京的那一年，母亲遍访名医奇士却回天乏术，绝望之下，她带着那男孩一起服毒自杀了……”

　　“一年里，父亲苍老许多，可能他再也不想看到我了，所以让阿桂将我送回了家乡……”

　　刘遇安抱着双腿，哆嗦着蜷着身子，王若素早已泪流满面，伸手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良久，他才睁开眼看着她：“对不起，若素，我没有告诉你，我只是银匠的儿子……我不喜欢刘府，不喜欢汴京，汴京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是我却很庆幸在汴京遇见了你。”

　　王若素哭着说不出话来，抱着他一个劲儿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