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如意楼，包厢内，我和云锦面对面坐着，印象中，云锦软弱内向，逆来顺受，以父命为纲，潘大人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潘大人给她定的亲事，她也决不会违逆。
正如此刻，端着茶杯神情惴惴不安像个受惊吓的兔子，仿佛上一次怒气冲冲与我们辩驳已是积攒了很大勇气。
“云锦，”我放下茶杯不经意道：“琴师的身份，我已然知道了。”
“叮。”杯盖小小地碰了下杯沿，云锦撇了撇茶沫抿了口茶，神色自若柔声问道：“琴师的身份，阿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云锦，你该知道，自上次一别，我是不可能不去调查这个来路不明靠近你的人的。”我顿了一下，看着她道：“况且前几日你又托了秀梅来让我们帮助你们。”
“我知道，”云锦秀容染上愁绪，放下了杯子，将锦帕绞在手中，悠悠道：“芷兰他是个不入流的卖艺人，而且曾经历不堪，遭受屈辱……”
“云锦，”我皱着眉打断她对琴师卖惨的话，“陈家，陈冬宝，我已经知道了。”
……
房中一片静默，半晌，云锦一改柔弱愁苦，痴痴笑了两声，“不愧是九州第一的世子，情报这样迅捷，也怪不得当今圣上会猜忌疑心——。”
“云锦。”我打断她语带刻薄的话，按捺住不悦，“与西河拜别本就是要让我撞见进而利用世子，如今暴露也不过是在你们算计之中，又何必做这无辜状。”
似乎从未见过我这般不留情，云锦抬头撇了我一眼，士大夫的酸腐乍然体现：“当年你不过一介医女，与亲王世子云泥之别，竟能得了他青眼相看与其情投意合。京中官眷谁不嗤笑你痴心妄想，暗自愤恨，若不是我和秀梅暗中帮忙，内宅中有多少阴私手段，哪个不能将你召入让你悄然消失。世子那般才貌双绝富贵无极之人竟也对你情深意切，万般护重。而我不过是倾心于陈家三郎，老天也能这般看不过眼，降罪惩罚于我们，险些让我们天人永隔，你只顾沉浸自己的幸福中又怎知别人苦楚。”
“所以，你们便想拉世子趟这浑水，因为世子天生贵胄，因为看不惯我和世子两情相悦？”我看着陷入偏执的云锦，“我只想问一句：当年陈家，冤吗？”看到云锦愣怔了一下，我又道：“就算陈家，陈冬宝，陈淑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天大的冤屈，这冤屈是世子造成的吗？”
我起身给云锦续了杯水，又坐回椅中，“我只说知晓了陈冬宝的身世，又没扬声出去给你父亲和未来夫家，你又何必将多年怨气一股脑撒出来，况且，你身为内阁学士的女儿，心高气傲深埋骨髓，怕是不知道‘求’字怎么写吧？”我一副凌然傲气，居高临下看她，“陈冬宝有何求，自然由他亲自去对世子低头，推了你出来求到同窗好友的头上，况且这好友昔日身份还不如你，还曾被你照拂过，心里是不是很难受？这样的人，也是良配？”
看着云锦脸色煞白，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车水马龙，“你与秀梅如何待我，我怎会不知，我心里感激无以为报，只忧心你恪守礼节，困在深宅，黄白之物怕你是看不上但若有这些俗物傍身，你将来也不必受人拿捏，所以西河糖果铺至今还留有一份你的私产，只要差信得过的人拿着你的信物来即可。便可领取。如今此诺不变，但我与你的同窗情谊有了隔阂，我想此事后你也不可能坦然面对我了。无论这以后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可以答应你，陈冬宝的秘密不会从我这泄露。”
半晌后回身，屋中已无云锦的身影，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我惆怅地叹了口气。
“何必对她好言相劝，”世子推门而入，看样子已从隔壁听全了始末，“她愿与那罪臣之子怎样都随她好了。罪名，污名和潘家的名声，她若真的都能扛得住，我倒是愿意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俩的情意提供一条活路。”
听了世子提出的这样刻薄的条件，我白了他一眼，“云锦会想开的，”想了一会，我又道：“就算她自己想不开，陈冬宝也会让她想开的。”然后我又看了世子一眼道：“世子也会帮助陈冬宝让她想开的吧？”
世子听了我这三句话，直接似笑非笑地给了我一瞥。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生气的，听了云锦那样尖酸的话，后来就觉得她也是可怜了。”我并非圣母，只是觉得自古情之一事，难堪破。少女情窦初开也许曾幻想过未来夫君的模样而恰巧陈家小少爷不仅样貌俊美，更富有才华，初见之下芳心暗许，从此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日复一日的自我美化中越陷越深。
“死里逃生，失而复得，可不不管不顾，疯狂一把。”
“你倒是了解。”
“啊哈，哈，还不是看了市井的话本子现学现卖嘛。”我笑看世子，世子原本绷着被我的嬉皮笑脸也逗乐了。
“今儿天好，爷带你去京郊走一走。”
简单收拾一番后，我和世子前后脚上了世子府马车，出了城门路过一片密林，我想起当年初到这个世界时似乎就是在这里，不知道身体的原主是不是已经投胎转世去了，想到这，我感到有些晕眩，果然坐马车还是不适合思考，会晕车。
我摇摇头决定闭目养神一会，世子知道我的毛病，体贴的将车厢大部分让给了我。过了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世子拉我出了马车，眼前是一片山坡，郁郁葱葱长着漫山遍野的不知名小花，是一个特别适合撒欢儿的地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欣喜这样大自然的美景，兴高采烈地问世子。
世子见我高兴便也露出笑脸，只是神色还是有些复杂，走到一片树林下，“你知道我母妃在嫁到亲王府之前是有心上人的吧？”
世子随意地靠在树干上没等我给出反应又说道：“那人曾来找过母妃一次，当时我年纪太小，以为母妃要抛弃我，抛弃父王，最主要是怕受牵连……两人就是在此处诀别的……而我就站在这树下，看着……后来母妃开始恨我……”
世子看着我露出一副悲伤的笑容断断续续说着，我不知怎么安慰他，只能站到他身旁搂着他。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监视那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哪安了家，做了什么营生，生了几个孩子……”
“好了，别说了，”我轻拍世子安抚他，“是那个人不好，是他错了，不是你的错。”我笃定地看着世子，“是那人一开始就错了，在两人无力反抗只能认命的时候，那个人没有绝情到底，甚至还藕断丝连给了你母妃希望，你没有做错，倘若两人真的不顾一切远走高飞，那么下场会很凄惨。这些你都懂，亲王妃心里也很清楚……”或许就是因为清楚才怨气难平迁怒世子……只是有时候大人做错了事却要让孩子背负愧疚，承担后果……
就算如此这世上依然有人前仆后继步入后尘，我知道世子带我来这又说了这件事的目的，云锦的事世子也是希望我如果插手便就不要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