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算计

莫绯被这心机算计了，虽然有些不忿，但这个圈子里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愿赌服输。除非你能在后头的场子里找回来。

　　当她开始洗手的时候，贺云回来了。外面的门发出柔软的“啪嗒”声，他的脚步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直到他走到洗手间门口，轻敲了敲门。咚咚咚，莫绯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小小地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对方敲门是想做什么。毕竟这里头是洗手间，他俩……感觉实在奇怪。

　　“什么事？”

　　“我帮你借了点……借了点你需要的。”

　　“什么需要的？”她有点儿犯傻了。

　　外面沉默片刻，似乎那三个字有万钧之重，让他的舌头抬不起来。

　　他最终小声回答：“姨妈巾。”

　　莫绯恍然，亦赧然。

　　拒绝总归不好吧。何况男人真对女生的这些事情

　　他好心好意地借来，一定是觉得自己非需要不可。如果拒绝了，会不会让他觉得不卫生……

　　于是莫绯只好回答：“好的。谢谢。”

　　“你把门打开一点儿，我给你递进去。”

　　莫绯依言把门打开，结果伸进来的只有一只手。其实这洗手间门旁边就是面阔大的镜子，镜中倒影里，贺云右手拿着一包姨妈巾递进来，而脸则朝另一个方向夸张地扭过去。

　　真是十分避嫌。莫绯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但话说回来，英俊的人连后脑勺都是好看的。

　　她接过姨妈巾，关上门。看了眼，就是那种随处都能买到的很普通的牌子。

　　他从哪儿借的呢？这种东西，又会有谁借给他？

　　莫绯心头不禁黯然。匆匆整理完后，她打开门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男女，因为这种事情产生交集，而且直接到他开的酒店房间里来，怎么看都有些诡异。莫绯脸上平静，内心却充满警惕。她原本一出来就告辞的，可没想贺云指了指自己手边的小桌子，上面一个热水壶呜呜地烧着。

　　他有些歉意地说：“我也没有暖贴什么之类的，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了。”

　　莫绯眉头挑了挑，真是意外，还带点儿感动。

　　上一次有男人给她烧热水喝，应该还是几年前爸爸最后为自己庆祝生日宴上吧？

　　她看了看他，内心立即离开的想法难免动摇。对于碰上这类事情的女孩来说，一杯热水总有着极大的诱惑。盛情难却。

　　她点点头：“谢谢。”然后在茶几边的软椅上坐下来，抱起他倒好的一杯水。微烫，能暖胃，却不烫手。他很贴心，温度都是调好的，而不是直接从烧开的热水壶里倒。

　　她啜饮着手里的水，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她坐着，他站着，有些拘谨，似乎还有些腼腆。说起来，这样一个英俊、体贴、多金，而且前途无量的男人站在身边，怕是石头人也要动心。

　　不过莫绯还是对在酒会现场的一幕耿耿于怀。

　　至少，除了外面那架电梯，肯定有其他途径也能到这顶层的套房来。

　　莫绯捏着水杯的手紧了紧，突然问他：“咱俩离开太久了吧？你不是说要照顾到场子里的每一位客人么？怎么现在却跟我单独在这里。”

　　“我乏了，反正酒会也快结束。”

　　莫绯笑了：“真只是如此？难道作为主人的你，不应该留守到最后一刻、送走每一个客人？”

　　“不、不需要。”

　　她大大方方地笑开来，嘴角难忍讽意。

　　贺云嗫嚅问：“怎么了，你笑什么？”

　　莫绯没回答，而是直视着他的双眼，眼神一时凌厉。两秒钟后，他果然没忍住眨了下眼。

　　这是李若清教莫绯的，摆脱心虚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也去相信那个谎言。而对眼的时刻便是两军交兵，绝对不能退缩。显然，贺云修为还浅。

　　“我笑，是因为你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把我单独拉走。如果是为了帮我的话，其实完全有其他许多种办法。而你选择了最难、最曲折的一种。”她歪了下脑袋，“这不是很奇怪么？”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哦，我倒没有这么想。你需要帮助，我就伸手帮了，仅此而已。”

　　“真的么？”

　　“当然。”

　　他这下倒是很笃定，笃定得让莫绯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猜错。

　　好吧，那换一个方向。

　　“谢谢你为我借姨妈巾。”

　　姨妈巾这三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自然大大方方。而他却有些羞意。

　　“不客气。”他说。

　　“不过你从哪里借的？真是难为你了。”

　　“哦，就是一个熟人。”他靠在茶几上，忍不住收脚换了个姿势。莫绯暗笑，自己的问题果然让他不舒服了。

　　“那一定是很熟很熟的人。”她道。“很熟”四字落得尤为重。

　　“嗯嗯，还行吧。”

　　贺云的眼睛挪开，言语也开始含混。他显然不乐意讲，莫绯也就没有追问的必要。毕竟，能放心把姨妈巾给一个男生、让他再去给一个女生的，还能是谁？

　　自然是亲近到不能再亲近、信任到不能再信任。

　　这里是酒店，不是他的家。何况贺云没有父母，也没有姐妹。要说亲近，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有对象。

　　这个结论如同闪电一样击中了莫绯。虽然先前在洗手间里看到那包姨妈巾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但现在更加确定，也愈发心寒。

　　并非因为她对贺云有所图谋而感到心寒。她的心寒，完全是被算计的一种不甘。她自诩聪明，看不惯这些上流社会的手段。可现在才明白，她何止是看不惯，根本是看不懂。

　　贺云有对象，而且是必须隐蔽起来的那种。

　　正是因为必须隐蔽，他才刻意牵着莫绯的手走过酒会的现场，好让大家误以为他仍旧单身，并且愿意在圈中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真是的情况大概是：贺云自知恋情不被祝福，甚至可能被圈子里的其他人鄙夷，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惜，莫绯成了牺牲品。

　　她不甘，还伴随着愤怒。

　　手里的水凉了下去，莫绯的心也一样。她默叹一声，心想：算了。

　　放下水杯。她说想走了。

　　贺云连忙嗯了一声，大概是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吧，因此对她没有多留。他站起来，走在前头开门，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那架电梯前。

　　不过莫绯并不想回到酒会现场。

　　她怕见到母亲，也怕见到其他所有好奇的人。他俩消失了这么久，又一同出现，她完全能想象出来外头会有怎样的风言风语。

　　“我想离开——从这个酒店离开。”

　　贺云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又点点头，然后转身带着她一起走了消防通道。这酒店上面5层都是豪华套房，要到第11层才有通往酒店大堂的另一架电梯。莫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突然觉得有几分落寞。这一路两人再也没话，只有各自的脚步声回荡在消防通道的墙壁中。听着自己的鞋底踩在大理石面砖上的回声，莫绯更是笑话这个酒店把钱花错了地方——一楼的厕所不去维护，倒在这里阔绰地铺着大理石。

　　走到11层，两人换乘电梯，最终来到酒店大堂的后门。贺云一路把莫绯送到了酒店外面，对远处招了招手，便立即由远及近开过来一辆豪华的士。两人的道别很礼貌，也很拘谨。他送她上了车，犹犹豫豫的，没说“再见”，而是说：“咱俩是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交换电话和微信么？

　　莫绯粲然一笑：“再见。”

　　他微颤的眉毛暴露着他的失望，但还是回：“再见。”

　　然后轻轻关上车门。

　　他的模样和声音一起被黑色的车窗隔绝。那一刻莫绯觉得自己有些残酷，可同时，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耻。

　　她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车辆在车道的尽头一拐，莫绯的眼睛不经意地捕捉到了后视镜——她看见他在对自己挥手。

　　尽管只有一瞬，他们便彻底驶离了酒店的领域，可贺云对自己挥手告别的模样却仍然深刻眼底。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还会不会再见呢？

　　或许就算再见，也一定不会有什么瓜葛了吧？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