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一处牢笼前。
同样的场景,几乎像是复刻一般。
铁笼一角蜷缩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他皮肤被浸泡的发白,脚踝纤瘦的几乎要快折断。
似乎听不到外界声音,他脑袋埋在双腿之间,头都不抬。
林衣衣不敢多看,而是转过头来,递出了求助的眼神。
陆恪点点头,拿出谕令,在隔绝道路与牢笼的无形之墙上轻轻一贴。
“哗啦啦。”
铁索垂落,将铁笼放了下来,铁门打开了。
少年听到了声音,苍白的脚掌却蹬着地面,使劲向角落退缩着,似乎想将自己和牢笼融为一体。
身躯也在不停的颤抖着。
陆恪注意到,他的脚趾……已经断了数根,而且创口并不平整。
林衣衣直到这一刻,眼泪才狂涌而出,几乎哽咽到不能成声。
陆恪走了进去,少年抖动的更厉害了。
“别怕……你姐姐,来接你了。”
少年猛的抬起了头。
他很是清秀,鼻子却被削去,脸上也布满了疤痕。
出乎陆恪意料。
他惊恐的大叫着:“我没有姐姐!我没有!”
“我所有家人都被抓进来了,他们死了!”
他突然跪倒在地上,前行着爬了几步,用力抱住陆恪腿部。
磕着头道:“大人……大人。”
“我没有姐姐……呜……”
“您忘了,您忘了……”
“我家人都被处死了!你们当着我面杀的,您忘了吗?”
这些话说完,他似乎没有了力气,剧烈的咳嗽着,传来巨大的吸气声。
林衣衣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已经泪流满面,她抱住少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少年没有反抗……他似乎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他不敢抬头,瑟缩着,颤抖着。
林衣衣痛苦不已,艰难的道:“小泽,是我呀,是阿姐……别怕,别怕。”
少年喘着粗气,呢喃道:“我没……我没姐姐,别……求求。”
陆恪轻轻敲在他脑后,将他打晕过去。
佛光轻轻流过,却不敢太过激烈,对方的身体脆弱的像一张随时可能被风撕破的薄纸一般。
陆恪将他背起,走出了水牢。
林衣衣跟了上来,她很沉默,脸色依旧苍白。
俩人再度通过阵法返回地面,向着外围飞去。
陆恪此时带着俩个人在御空而行,却没感觉到吃力。
远远离开了这片中心区域,飞到了一处无人的荒岛之上。
林衣衣一直都在握着弟弟瘦弱的手腕,似乎在彼此传递着力量。
陆恪叹了口气,他对梵无经掌握日深,已经可以简单判断出伤势的严重与否。
而面前少年身体外部的伤势也还罢了,最重要的是,他体内的根基……已经被毁掉了。
这意味着修道一途已经断绝。
从今往后,便只能做个普通人。
陆恪酝酿着开口:“他……可能没办法修行了,好在其他的伤势不算太重,治的好。”
还有一句话却没说出口。
“心里的伤口,大概是治愈不了的……”
林衣衣勉强笑了一下:“陆公子,谢谢你,现在可以让他醒来吗?”
陆恪点点头:“先不要刺激他,你离远些。”
佛光流转而过。
林泽缓缓的睁开双目,他仰面躺在地上。
蓝天?
天空好美啊,居然还有太阳,好暖和,那是什么,鸟儿吗?
我又做梦了……好久没做这样的美梦了,再睡一会儿,别醒,千万别醒……
林衣衣还是忍不住了。
轻轻的唤道:“小泽……”
谁在叫我啊……好像阿姐的声音,我太想她了……再睡一会儿……
“小泽。”
林泽睁开了眼睛,扭头望去。
阳光之下,一个少女正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林衣衣小心翼翼的靠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发。
却又不敢,怕刺激到对方。
林泽定定的看着她,眼睛里涌出泪水。
“阿姐……我是不是在做梦。”
林衣衣痛哭出声,趴在地上抱住了他。
过了很久,林泽咳嗽了起来。
他身体极度虚弱,梵无经可以治疗伤势,却也无法直接补益气血。
像林泽这样的状况,只能是个温火慢炖的长期医治过程。
眼下剧烈的情绪波动,使得他再度出现了不适。
好在很快平复了下来。
林泽很敏锐,他发现了自己身体状况的好转。
注意到他的疑惑。
陆恪解释道:“我用佛功医治过你,再多些次数,你便可以逐渐恢复过来。”
心里又默默补充了一句:“只是……这个过程可能极为漫长。”
林泽转过头,眼神里暗藏着警惕和担忧。
“我的……根基呢,也可以?”话语里却没有太多期待。
陆恪认真道:“佛门深不可测,一定有高僧可以。”
林泽听明白了,或许有高僧可以,但对方做不到。
他沉默了许久,依旧分外认真的道谢,想要爬起叩首,却有些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林衣衣连忙将他扶住,劝道:“好些再说,陆公子不会怪罪你的。”
这明明就是一位……可能是半妖的中年汉子,怎么会被冠上公子的名头。
林泽略感疑惑,却没多问。
而是认真的端详着自己的姐姐,随后心痛的说道:“阿姐,这么些年,你一个人在外边,一定特别辛苦……”
“你都瘦了。”
林衣衣更加难过,抹着眼泪。
她哽咽道:“说胡话,你都不辛苦,我有什么的……”
“等我们出去,阿姐每日都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狮子头。”
林泽仰头看着天空,感受着日光的温暖,笑了一会儿。
“早都忘了什么味道了。”
“阿姐……我确实很辛苦,从小你就最疼我了,让我走吧……”
走?去哪里?
林衣衣初时有些迷惑,旋即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起来。
她嘴唇颤抖着,眼眶里涌出泪水,哭着道:“闭嘴!说什么呢?”
扬起手想要打弟弟俩下,却又下不去手……
林泽定定的看着她,轻轻抱了她一下。
“姐,我是个废人了。”
“你看我……连剑都拿不起,挺没意思的。”
“能最后见你一面,说俩句话,我没遗憾了……”
林衣衣脸色白的吓人,她用力咬着嘴唇,快要出血。
林泽竭力趴了起来。
耗尽力气,向俩人磕了几个头。
认真道:“陆……先生,请您好好照顾我姐姐。”
他知道面前汉子可能是半妖,又怎样呢,阿姐有个依靠便好。
林衣衣手足无措,慌乱的看着这一切。
“阿姐,我好辛苦……想睡觉了,让我……走吧。”
他提不起刀,再也没了挥刀的能力,甚至勇气。
活着……已经成为了一种负担,对他自己,对林衣衣,都是负担。
他很累了,想睡觉,却不敢合眼,每时每刻都是黑暗,有狰狞的妖物撕扯着父兄的血肉。
能见见自己最亲的姐姐,看了看蓝天,晒了会儿太阳。
知足了……
林衣衣泪如泉涌,声音哆嗦着:“真的就……那么累吗?”
林泽动作迟缓得趴到她的腿上,侧着脸,笑了起来。
“阿姐……”
过了一会儿,他生机消散掉了,在出了水牢半个时辰之后,死在了自己姐姐的怀里。
陆恪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林衣衣摸了摸弟弟的头发,低着头。
“累就睡吧,睡吧……”
像拍打熟睡的婴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