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阿镜

雪白的窗帘随着微风飘动，有阳光从缝隙里洒下来，落了一地金色的光晕。床头的柜子上插了一束玉兰花，替这间素净得过分的房间里添了几分生机。

　　蓝白条纹的床铺上躺着一个女孩子，身子瘦瘦小小的，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被褥里。

　　或许是因为太过瘦弱的原因，女孩子看起来年纪很小，她头发并没有烫染过，却是较浅的棕黑色，发尾也显得干枯没有什么光泽，就随意的散落在枕头上，露出一张病态苍白的脸。

　　平心而论，她的五官生得很好，精致小巧，两边脸颊却是凹陷下去，显得很不健康。一根透明的输液管从被子底下钻出，连在了床边的支架上，另一头的柜子上接着一张显示屏，上面正起伏着心电波动。

　　看年纪分明是个花季少女，可恁谁见到这女孩估计也只能想起来“油尽灯枯”四个字。

　　这是一间病房。

　　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一点点的走过。

　　原本安睡的女孩子突然皱了皱眉，一只手撑开了被子，紧紧揪住了胸口的衣襟。

　　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又急又短，张开嘴似乎想要叫喊，却只发出了几句短促的抽气声。

　　女孩子瞪大眼睛，挣扎着直起身子，探手想要去拉床头的呼叫铃，却在指头尖即将触及到的下一刻又倒回了床上。

　　她喘不过气了。

　　手按在胸口上，她用尽了力气想要去呼吸，却还是感觉到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感应到这具身体将要窒息，传来一阵阵的警示，可她似乎已经无能为力了。

　　显示屏上的波动变得一片紊乱，却在几分钟后又趋于平缓，直到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

　　她叫顾夭，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今天是她的十七岁生日。

　　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相爱的父母，宠溺她的哥哥，和较为富裕的家庭条件，如果不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大概她会很幸福的走完这一生。

　　可是现在，她的这一生结束了。

　　也并不是不幸福，父母和煦，兄长疼爱，这种环境下教养出来的孩子性格自然也是温柔良善的，她也一直很感激。

　　可是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的吧。

　　毕竟这副并不如何健康的身体，让她失去了很多原本这个年纪应该接触到的东西。

　　她不能去热闹的地方，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不能去上学，随时随地可能发病的她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只能被安置在一个房间里，并且由专人看护。

　　小时候还能呆在家里，有家人陪着她看着她，可是最近这两年随着她病情越来越严重，便直接住到了医院里。

　　爸爸妈妈忙于工作，哥哥也已经离家念大学，已经很少有时间来看她了，偶尔来几次也只是匆匆待了一会就走。

　　今天爸爸妈妈答应接她回家过生日的，哥哥也从学校请了假回来，她其实已经期待很久了。只是好可惜，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呢。

　　好不甘心啊。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就好了。

　　……

　　“呜呜呜~”

　　好吵。

　　“呜呜呜夭夭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啊呜呜呜~”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怎么哭得这么伤心？顾夭有点懵懵懂懂地想着。可是听了好久，这哭声好像一点都没有消停的架势，反而愈演愈烈，甚至离她更加近了。

　　她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一个奶娃娃正趴在她身上，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分辨不出男女的精致脸蛋上挂着个滑稽的鼻涕泡，两只大眼睛水润水润的，还在往外汩汩流着眼泪。

　　“呜哇！夭夭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嗝！”

　　看到她睁开了眼睛，奶娃娃哭声一下子更大了，他边哭边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衣袖抹掉了那个鼻涕泡，然后一下子没忍住，打了个嗝儿。

　　“噗！”

　　实在是这一幕太过喜感，顾夭没忍住笑了出来，抬起手替奶娃娃擦了擦眼泪，放柔了声音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会在这儿呢？你的爸爸妈妈呢？”

　　听了这话，奶娃娃小嘴一瘪，原本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好像又要往下掉，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夭夭，你不记得阿镜了吗？”

　　顾夭愣了愣，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奶娃娃。

　　奶娃娃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配上他十分精致的脸蛋，倒是显得喜庆得紧，只是这衣裳却不是平日里都能见到的款式，反而有点像影视剧里古人穿的服饰。

　　顾夭突然间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这里又是哪儿？

　　“夭夭，这里是监天殿。死了的那个只是你在凡界里借用的身体，你怎么会死呢。”阿镜好像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一样，回答了她的疑惑。

　　只是随即，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娃娃就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夭夭，都是阿镜不好，我没想到扶音尊神当初设下的封印会那么强大，几乎在我把你送进凡界的那一瞬间就斩断了我本体与凡界之间的联系，害得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阿镜伸出手戳了戳她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泪珠子霎时就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夭夭现在的神魂几乎虚弱到了极致，都没法恢复原来的样子，还保持着她在凡界时所借肉身的模样，浑身上下几乎没一点肉，瘦得皮包骨一样。

　　瞧她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夭夭在凡界这些年过得该多苦啊！

　　一想到这茬，阿镜心里更难受了，于是原本小小声的哭，慢慢地就变成了大大声的嚎。

　　奶娃娃的话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虽然内容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但是还有什么比一个原本已经窒息而亡的人还能睁开眼这种事情更加匪夷所思的呢？

　　知道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顾夭从小就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或许起先时还只是强忍着尽量劝自己不要往心里去，那么日子长久了，就真的很少再有事情能影响到她了，慢慢地，她也就变成了一个感情浅薄的人。

　　是以她很快就接受了现下发生的这一切。

　　顾夭伸手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镜揽了过来，替他抹了抹眼泪，带了几分歉疚的哄道：“对不起阿镜，如果你没有认错人的话，那我想我确实是忘了很多东西，现在我只记得这具身体过去十七年的记忆，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为什么会忘了以前的事情？”

　　“怎么可能认错呢，夭夭的气息我不可能认错的。”阿镜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进入凡界的那一刻我就没办法联系到你了。我后来想了好多办法，才重新连接到了凡界，把你的神魂拉了回来。”

　　奶娃娃的眼珠子有点发红，可能是哭久了的缘故，看着让人颇为心疼。“夭夭，你的神魂现在好虚弱啊，本相都恢复不了，我估计连法身也进不去了，都是阿镜不好，害你成了现在这样。”

　　顾夭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不怪你的，但是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一定要去凡界吗？”

　　“因为凡界，马上就要崩灭了。”

　　阿镜也定定的瞧着她，一字一顿，认真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