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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闲话

琉璃老气横秋地叹道:“虽说咱们在江南住了八年,走水路游玩也常有,但这么久的船还真是没坐过,小姐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谢恒安看了一眼琉璃。

  这丫头是谢家的家生奴婢,当初作为玩伴跟了谢恒安下杭州。谢恒安在沈家一住就是八年,琉璃也几乎与她形影不离,故而她同琉璃的感情最好,琉璃亦是她身边最体贴伶俐的那一个。

  另一旁的李嬷嬷是她的奶娘,守寡多年,唯一的儿子也在夏天戏水时淹死了。现在几乎是一点旁的心思也无,一颗心全扑在了她身上。

  谢恒安心中有些唏嘘,上辈子自己身边来往者众多,除开她的至亲,一片真心绝对的,却只有这两人。

  见谢恒安不说话,琉璃便又哄道:“小姐,我今日问过船上的人了,咱们再过一两日便能到京城。大少爷与二少爷早就说过要来接您,他们骑马,咱们坐轿子回府去,气派得很呢!”

  “气派是气派,就是不大妥帖。”谢恒安摇摇头:“人家状元游街才招摇,闺阁女儿太张扬了未免让人觉得咱们轻浮,传出去了于名声无益。到时候在码头我跟哥哥们说清楚,还是一切从简,抄小路回府比较好。”

  李嬷嬷闻言,面上微微一动。

  就在船上的这几日,说不清究竟是哪个瞬间,小姐就似乎变了一些,眼神变得深沉了些许,说话做事也多了许多道理。她有些担心,但又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谢府不比沈府单纯,多一些心思也是好的。

  琉璃有些不好意思,便讪讪地低下了头。

  她也觉得小姐变了,从前二人只需要计划着每日怎么玩就好,怎么上了船之后,小姐考虑的东西,她慢慢就不懂了呢……

  看琉璃脸红,谢恒安又笑道:“我知道你想上街凑热闹,再等半个月就是端午了,咱们一起出去玩,岂不比现在更好玩更热闹?”

  听到出去玩,琉璃便又开心了起来,道:“就是不知道京城和杭州的端午哪个更好玩,小时候我爹出去采买,带我去护城河那边玩过,现在都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样子了,唉,说起来已经八年没见我爹娘了,还真……”

  李嬷嬷见琉璃越说没谱,便隔着袖子轻轻捏了一把琉璃的胳膊,对她使了个眼色。

  琉璃这才反应过来,小姐自幼没母亲,自己兴致勃勃在小姐面前说这个,的确不大合适。

  谢恒安其实早就看到了琉璃和李嬷嬷的小动作,心里只觉得温暖。如此被身边人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感觉,实在让她有些甘之如饴。

  看琉璃偷瞧自己的脸色,谢恒安便岔开了话题:“听说坐咱们船的也是京城哪家的女眷,到现在还没见过,现在快下船了,跟人家打个招呼也好。”

  她不大记得这条大船上还坐了谁——毕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上辈子是想不起做这些事的,那时她性子不大活泼又怕麻烦,也讨厌与生人套近乎。在江南,沈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不需要讨好旁人,外祖父母也从未勉强过谢恒安非要变成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她的这副性子也是一直到在谢府吃了好几次亏才慢慢转了过来。

  “是北静侯府的庶出小姐,八天前从济宁府那边上来的,上船那天她那个丫鬟来打招呼,但赶上小姐您发热就没见面。上船后她起了满脸风疹,我们怕过了病气,也没敢跟她们往来。现下她们主仆缩在后舱里,只有饭点出来将饭端进去吃,平日里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没有。”琉璃一张嘴伶俐,马上就将事情说清楚了。

  “这船是沈老太爷备着专门送小姐的,他们虽是侯府,但嫡庶总是有别,也亏得这个庶小姐好意思给咱们张这个口。”李嬷嬷皱了皱眉,不大高兴道。

  她是跟着谢府走了几十年的老人,自年轻就开始伺候谢老太太,耳濡目染之下,长幼尊卑、嫡庶有别,在她眼里就变得比什么都重要。

  “听说老侯爷与外祖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外祖母这些年总说北静侯家不大行了,靠着从前那点东西撑着强过。想来那个庶小姐日子也难,不然自己包一条船就行了,又何苦厚着脸皮缩在咱们船上一起走。”谢恒安叹了一句,又在一旁的梳妆匣子里翻了一阵,找到一小瓶玉颜膏,又找了个荷包装着,让琉璃给送过去,权当是打过招呼了。

  这关系打点不打点都行,但谢恒安觉得这庶小姐一个闺阁女儿,生着病走这么远的路,到底有些可怜,想着送点东西示好,让她别太拘束。

  “可不是么!”李嬷嬷顺着谢恒安的话继续说:“老早就听沈老夫人念叨过了,现在这个北静侯,说是侯爷,但只袭爵,又没在朝上任职,腰杆子哪里能挺直?老侯爷当初在京城何等风光,没想到没落也就是一两代人的事。”

  谢恒安叹了口气,她活了两辈子,这道理可太明白了。

  花无百日红,老北静侯当年剿匪打倭寇功勋卓绝,但偏生又是个张扬的性子,兵符到了手里之后主见比皇上还大,现在还有爵给他儿子袭,已经算是皇上心宽了。

  皇上对老北静侯如此,太子是不是也可以对詹士如此呢?兔死狗烹,知道太多内幕,活着就成了多余,毕竟唯有死人才能闭紧嘴巴……

  这么一想,谢恒安的思绪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按照时间来算,她爹谢铎现在是四九城里红得发紫的人物。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对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又疼又爱,在二皇子志学之年就露了口风,要他立为太子。按照皇家祖制,年轻皇子未弱冠之时是不能被封王立储的,但二皇子十八岁那年,就被封了太子。

  詹士府里的人也自然是要换一换的,吏部奏上去的人选都快压垮御案了,皇上这才从字缝里看出一个不起眼的名字——谢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