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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秋收时期的爱情故事 11

  吉尔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是后半夜了,他的腿被人打瘸了。

  这时候,距离艾露恩的订婚舞会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明天下午,艾露恩和乌赫鲁的订婚舞会就将在全苏诺最大的落樱饭店举行。由于这次订婚涉牵扯到了库吉特人,所以显得尤为重要。苏诺的官僚机构一致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用来宣扬斯瓦迪亚与它邻邦的和睦相处,所以他们对这场宴会给予了大力的支持----虽然这种示好在别的国家看来可能一钱不值。

  6天以前,吉尔找到了祖父,要求得到资助,用来买下哈尔被人控制的债券。他觉得这样就能让他和乌赫鲁重新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但是他没有想到,这简单的债券手段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只是乌赫鲁家族实力的冰山一角。

  他以为,所有人都为爱情都付出了全力,因而乌赫鲁已经没有余力了。所以他以为拿到10万个第纳尔就能追上乌赫鲁的脚步。但是吉尔不知道,他可能要付出一生才能得到的东西,有的时候只是某个父亲送给自己孩子的一份礼物。

  祖父听着吉尔的叙述。

  吉尔结结巴巴的诉说着自己的境遇。直到此时,祖父才知道吉尔喜欢上了一个商人的女儿---那个在舞会上一举成名的少女。

  在料理完了父亲的麻烦后的日子里,祖父一直在城里面会见着各种各样的人物:在财政厅缴纳了部分税金、作为贵族义务的王室资助金---这种钱一般很少,仅仅用来表示对王室的承认和支持。同时,现在是个好机会,各种原材料充斥着市场,让各种物资的价格持续下跌,祖父在这里面看见了商机。以往价值300第纳尔的草药以及各种高产蔬菜的种子,现在只需要花250个不到的第纳尔就能买回来;而各种禽肉类的价格更是跌的离谱,这些便宜的肉类如果要囤积,就必须用盐腌制后风干,这造成了盐价的上升,甚至质量很低的维基亚井盐的价格都变得和以往的北海盐的价格不相上下。祖父的“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的买卖方式这个时候显示出了价值---他在春夏相交,盐价最低的时候购进了4千斤北海盐。此时除了用去1千5百斤腌制了大批便宜的肉类,祖父把剩下的2千多斤盐全部高价投入了市场,在短短几天之内把盐价拉回了正常水平,投机商人们纷纷猜测:“诺德来了什么厉害的盐贩子了。”

  祖父的这种行为往往被老牌贵族们诟病,这些不治产业的家族即使饿死也不愿意跟商人争论物价。他们一直猜测,“祖父是一个木匠,当年背叛了自己的同胞来到了北方,跻身贵族之列”,他们经常传着这样的话,“你瞧,他到现在都不能像一个贵族一样守住自己的体面,他更像一个投机商人,统治的技巧可不是一代人能学会的艺术。”

  很多天前,祖父刚刚听说了父亲被绑架的消息。那时他正好准备进苏诺城出售山谷的家俱、玩具、饰品、优质奶酪和精盐。在听说了这一消息后,他找来了老彼安文--他从诺德女人的口中听说了这个农夫以前的职业。他让彼安文选出二十个得力的农夫,把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运到苏诺去。祖父告诉老彼安文,山谷里的牛、马和骡子以及9架货车他可以任意调度,口粮按一人一天2斤小麦,牲口一头一天1壶料来安排。

  听着祖父详细的交代这些事情,老彼安文知道祖父在考验他。的确,如何把一只二十人的小队伍带到一百多里外的城镇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里面涉及了住宿、伙食、路线、行进速度等等繁琐的事宜。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往往会让没有经验的带队者也不免手忙脚乱。但是老彼安文是曾带几十人爬涉几千公里把货物安安稳稳的送到别人手中的老骨头了。这点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他一口答应下来,让祖父先一步出发,他随后就到。

  当祖父和吉尔星夜赶往苏诺的时候,老彼安文干练的分类登记了各种物资,然后第二天一早就领着货车吱吱嘎嘎的走出了山谷,只比祖父晚一天半就到达了苏诺。这个时候祖父正在等待着父亲的消息,他和老彼安文一起忙乎着生意。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越来越明朗,直到有一天,父亲带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年轻人回来。

  祖父在新区租了一个货铺,交给老彼安文打理,这些天老彼安文的干练让他刮目相看,这种对业务的熟练程度几乎堪比去世的老管家。祖父觉得自己的家业有了更大的寄托,同时也责怪自己没有及早的发现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才。

  那天祖父正在货铺里面听着老彼安文盘算着剩下的存货,以及这些天他们赚来的钱的总数,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如果算上用极其低廉的价格购进的物资,今年白鸽山谷的财政盈余实在是太丰厚了。就像已经提到过的,今年的粮食巨大丰收,让粮价跌倒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程度,当老彼安文把铺面里的东西全部售出后,就又着手往仓库中购进苏诺平原上出产的优质小麦、黑麦和各种农产品了。用老彼安文的话来说:“便宜的就像白送一样。”这些东西会被囤积起来,等到粮价上涨的时候再用来收割差价。

  在那天的早些时候,祖父派人给金蔷薇的税务官家送去了6只最大的熏猪腿,两大桶用蒜和花椒还有盐腌制的风味猪肉,14罐白鸽山谷出产的苹果蜜饯和草莓蜜饯,9捆鞣质貂皮,4筐最新鲜的水果和各色蔬菜。

  礼物里面还有两株植物叫做番茄,这是诺德人从大海的尽头的那片温暖的大陆上带回来的新植物,这种植物的果实极其美丽鲜艳,红彤彤的,药剂师们通过颜色断定这种果实有剧毒。由于这种植株极其美丽,所以虽然被认为有毒,还是被人拿来做观赏用。番茄幼苗的价格一度超过了最稀罕的郁金香茎球。祖父的这份礼物是极其珍贵的。

  那个仆人在中午回来了,他带来了税务官的感谢,同时带来了吉尔的口信:吉尔希望见他一面。

  这让祖父有些意外,因为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让吉尔这么着急的找他。他没有告诉老彼安文,害怕这个老人多心。

  在简单的交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物后,祖父启程回金蔷薇区的流苏街去了。那个时候天已向晚,苏诺安详得像是树木掩映的古老木门上被摸得发亮的铜把手;那个时候,祖父听着吉尔诉说着自己的爱情,听着吉尔问他借10万个第纳尔。

  面对吉尔的满心期待,祖父想了半天,轻轻的说:“不。”

  吉尔错愕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敬爱的霍.阿卡迪奥老爷会这样的绝情拒绝他,连一个安慰甚至一个理由都有没。

  祖父补充道:“小伙子,你知道,这些东西不是10万个第纳尔可以改变的。我听小阿卡迪奥说过,那是库吉特的贵族之家,家长又贵为大使。你需要的比10万个第纳尔更多。”

  “老爷”,吉尔哀求道:“您不明白那个少女对我有多么重要。也许我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是她托人告诉我,如果没有有这些钱,她就要跟别人订婚了。如果我能稳住这段时间,日以继夜的工作,老爷,我最近研究学士的论文,造出了一种八音盒,老爷,我??老爷,那种八音盒里面装着一块磁铁,萨兰德人的魔法石头。可以驱动一个铁制小人在上面跳舞???老爷,会很赚钱的。我可以赚回来的。撑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可以赚钱去提亲了。求求你。”

  祖父看着这个乱了阵脚的小伙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在杰尔喀拉的时候被人夺走的一份爱情。“吉尔”,祖父笑着说:“去找你父亲吧,让他把那个装香料的木桶给你,你需要的东西在里面。”

  吉尔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老爷还让他去忙杂货,他想张口,但是说不出话来。自己的幸福对于老爷们来说真的不重要吗?

  “领主的一家真的是山谷里最重要的吗?”

  “不!你是仆人的儿子。”

  “你不回家,你的诺德老妈不揍你吗?”

  “你根本就不该出生!”

  各种痛苦的回忆一下子涌上了吉尔的脑海。

  “去吧”,祖父说道,“去打开那个桶。”

  吉尔垂头丧气的站在窗户边,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祖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看着薄暮的景色,祖父轻轻的叹了口气:“希望还来得及啊。”

  当天晚上,吉尔消失了。祖父知道吉尔没有去打开那只木桶,他有些责怪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造成了吉尔没有按照自己的话去做。

  几天之后,被人打瘸了腿的吉尔被送了回来。哈尔家的仆人怒气冲冲的叫嚣道:“这个小子居然想拐走我们的小姐,这是给他的教训!你们家最好管好自己的仆人。”

  老彼安文瞪着这些不知好歹的小畜生们,想上去收拾他们。但是当听到了吉尔的呻吟的时候,老彼安文蓄满的怒气一下子发酵成了双倍的哀伤,他瘫软下去,“我可怜的儿子啊”,老彼安文搂着地上血汗模糊的吉尔。

  税务官走了出来,问了问这些哈尔家的仆人发生了什么事情,问什么要这么的折磨这个年轻人。

  其实事情只有吉尔自己知道。

  那天祖父拒绝帮他之后,吉尔顿时感到了一股绝望。他在祖父走后,在房间里面想了半个小时,然后晃晃悠悠的走到了税务官家的藏酒地窖。他在墙角找到了一只敞口木杯。他用一个螺旋钻头在藏酒的木桶上钻开了一个口,拔出钻头后顶着汩汩流出的酒旋上了一个出酒龙头,然后他拧开龙头,喝了满腹的麦芽酒,他躲在地窖里啃着自己的手指。

  小小的天窗透下了昏黄的月光,地窖里面整齐的码放着橡木桶,一边的木架子上安放着1000瓶各种各样的酒类。吉尔听说有一种叫做“剪狼毛”的酒,饮用后可以看见幻觉。他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找到了几瓶落满了灰尘的“剪狼毛”,回到月光下,吉尔试着咬开塞子,但是咬不动。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开酒瓶的工具,一股微微的失败感再次让他全身麻木:“我连酒瓶都打不开。”

  隐忍的人并不是没有怒气,而是怒气潜藏的太深。但是一旦隐忍到了一个临界,怒气就会喷薄而出。如同被地壳压制的地火一旦释放,就有万钧之势的模样。

  吉尔温和的性格在最后的关头被这个固执的小木塞子轻视了,吉尔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黑暗里的幻灭,要么带来彻底的麻木,要么,就是带来一个人对自己的彻底革命,彻底超越和彻底重塑。

  ‘啪’的一声,吉尔在墙上敲断了玻璃瓶颈,开始用“剪狼毛”洗礼自己。

  对一个人来说,最好的反思莫过于去直视自己的伤口,反复的戳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疤,直到在撕心裂肺的痛苦里锻造出最坚强的灵魂。这个时候,人才能丢下曾经的包袱,轻装上路。

  酒,伴着月光。

  吉尔喝下了一口酒,感到一股力量冲上了大脑,让他的视线一阵模糊。

  父亲的形象出现了,“你是仆人的儿子”,周围是莱特和税务官的诧异而责怪的眼神;吉尔呵呵直笑,喝下了第二口酒。

  祖父的形象出现了:“不,你欠缺的更多。远不是10万个第纳尔能解决的。”

  吉尔说:“当年您可只有一匹瘸腿??呃??的马和一把??剑不是吗??呃??”

  乌赫鲁的形象出现了:“艾露恩小姐是我完美的舞伴。”

  “总有一天,她会是我孩子的母亲的”,吉尔又喝了一口酒。

  最后,吉尔的母亲出现了:“你,根本不该出生。”

  沉默,最严酷的考验来自于最亲爱的人。

  吉尔抬头喝完了这种萨贝尔最喜欢的酒。

  “妈妈??你不会后悔生下我的。”

  喝光了酒,月光依然昏沉,吉尔坐在月影里,像是一个寂寞的守夜人,守候着自己的伤口。那一刻,吉尔站起了身,新的吉尔诞生在月华之中。月亮一样美丽的艾露恩啊,你可知道吉尔已经死于月光之中,现在的吉尔将是一个新生的勇士了。

  吉尔连夜的出走了。他没有遵从祖父的建议,去老彼安文那里打开一只木桶,而是拿走了属于自己的几十个第纳尔,悄悄的离开了流苏街上的税务官官邸。

  吉尔已经不再接受命运的安排,他一路晃晃悠悠的走着,走过了已经显得有些凄清的苏诺大街。当他感到一阵恶心的时候,他靠在一扇门边,胃里一阵翻卷。他感觉大量的唾液涌入了嘴腔,他张开嘴,吐出了胃里面翻涌而上的酒食。

  楼上传来了声音:“萨贝尔!别玩我的望远镜了,楼下好像有人在我的门口吐了,真倒霉。我听到那种酒鬼吐的声音了,就像你那次回家的时候一样。”

  “你自己怎么不去?”,另外一个声音传来。

  “我在改错字,那个写领主小说的家伙满篇的错字,如果不是想听个好故事,我才不会自己担着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你快去。”

  这个地方曾经倒下过一个库吉特男人和他的女儿,现在吉尔在这里烂醉如泥,鄙视着命运。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人字拖鞋挠着自己后脑勺的男人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吉尔,那个人的眼中射出了精亮的光芒。

  吉尔站直了身子,傲然说:“对不起。”

  “啧啧,剪狼毛”,萨贝尔凑过来闻着吉尔身上强烈的酒气说。

  吉尔哈哈一笑,“是的,唬人的酒??呵呵,会变戏法的酒。”

  “那可不一定”,萨贝尔说:“这可是命运之酒。楼上有个人可以用名誉保证:他用这种酒成功的认祖归宗了。”

  “命运?哈哈,我不相信命运。”

  “我看看??我看看。好吧,你现在有两条路,每一条都别具特色,你要听哪个?”萨贝尔研究着吉尔的手相说。

  “不,世界没有命运。就像星辰大海的运动离不开物理规律,炼金酿酒少不了化学变化一样,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人只要能????呃????把握自己,”吉尔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起来:“人定胜天。”

  萨贝尔满脸赞赏的吹了一口口哨:“我很欣赏你,看来你是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之路了。我这样给你说吧,如果走另一条,你的人生将会很幸福,也很安稳。但是却不像你选择的这条能领略人生。”

  “哦?”,吉尔一脸的嘲弄:“你说说看,走另一条路,我??呃?应该怎么样做呢?”

  “听你长辈的话一次。”萨贝尔认真的说。

  “????神棍”,吉尔满脸不屑的转身走了,颤颤巍巍,左扶右靠。萨贝尔微笑的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只在鸽群中呆惯了的雄鹰,终于略显生疏的扑棱着翅膀,扎进了云层之上。

  他回到了楼上,哥布林一边恼火的用笔改着错字一边头也不抬的说:“怎么个情况?”

  “哦,一个喝醉的人。哈哈,谁知道他以后是不是要当领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