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话,在鸦雀无声的广场上响起,确实让人群沉默了那么几秒。
只是下一刻,不知道是谁喊了起来。
“妖女杀人啦!大伙儿一起上!对付恶人便要齐心协力!”
一层石激起千层浪,群雄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挺着兵刃向着少女冲了过来。
考夫曼一摆长刀,刚欲一声断喝冲上去,少女便伸出手,拦住了他。
“Yiemilequeen fleeze ruprayurnairliankls!”
【指令吟诵:天降正义】
复杂玄奥的咒文,快速地从她嘴里念出,每一个字节都是清楚而又标准,显然是经过了刻苦的练习。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广场的上空出现了一团金光。
耀眼的光芒,晃到了不少人的眼睛。群雄登时咒骂连连,有的人甚至一手拿兵刃,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金光之中,骤然飞出了无数锋利的剑,每一把都不尽相同。
无数的剑,宛如落雨一般泼向广场,
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群雄手中的兵刃纷纷断裂。紧接着是一阵“噗嗤”“刺啦”的声音。
剑雨过后,广场上就没有什么能站着的人了。满地都是断剑残铁。金光之中每一柄飞出的剑都精准地击中了一件兵刃,转眼间便将广场上的兵器尽数摧毁。
随之而来的一阵剑雨,便是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那些人的衣袖、裤脚等位置,将他们的衣服钉在了地上。
广场上到处都是歪七扭八的人。人们骂骂咧咧地叫着,挣扎着,更有甚者直接用牙去咬烂被定在地上的衣物,籍此脱困。
考夫曼当机立断,踏前一步,将少女护在了身后。
他紧握着剑笛,对少女说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还请您暂时移步。”
少女平静地看着远处的落日,幽幽地叹了口气。
“请引领我出去。”她说。“我在想,既然这里的人们如此不待见我,那我还是离开为好。”
考夫曼眯了眯眼睛,未曾说话。
过了片刻,他亦是叹了口气。
“外面的世界会更美好。”
他漫不经心地收起了手中的剑笛,淡淡的说道。
他与少女都知道,倘若她留在神城的话,麻烦必然会源源不断地寻来。
唯一的方法便是——让她出去暂避风头。
于是少女便在考夫曼所带领的士兵的拱卫之下,离开了广场。
能斯特学院的天文台上,卡洛米亚双手笼在袖子里,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过了片刻,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于咨嗟之中缓缓地走下了天文台的楼梯。
人一死,茶就凉。
永恒之塔上的那位老人还未凉透,这座神城便已经背叛了他。
卡洛米亚心里清楚,他的年事也已经高了,不知道哪一天便会把另一只脚踏入棺材。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当自己撒手人寰的时候,以往那些尊敬他的部下便会立刻翻脸,将他的一切放在脚下践踏。
甚至连自己最为喜爱的徒弟也无法保护。
一想到那种境遇,一种无力和绝望的感觉便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实在是不想有那样的经历。
但他又能怎么样?
人死如飞灰吹散。强如永恒之塔上的那位老者,也对自己的身后事情无可奈何。他又能做些什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耳边忽然冒出了一句,儿时经常听见的话。
事在人为。
他下了天文台以后,便走进了能斯特学院之中的教堂。
从侍从手中接过梳子,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卡洛米亚走到了神像之前,看着那一脸肃穆的主,一言不发。
侍者捧着毛巾走了过来,供他擦手。
卡洛米亚接过了毛巾。缓慢而又仔细地擦去了手上的污渍。
“起初他们追杀猎魔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猎魔人;接着他们追杀浮末达,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浮末达;后来他们追杀魔术协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属于魔术协会;此后他们追杀天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真教教徒;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低沉而平缓的短诗,从他嘴里缓缓地念诵了出来。他忽然看了一眼身旁的侍者,问道:
“你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吗?”
侍者谦卑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卡洛米亚重复了一遍,随后又自嘲地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
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悔意。
先前的时候,其实他和考夫曼一样,都到了塔基广场那里,希望能够护送少女平安地出来。
但是,当他看见那无穷无尽的意图杀掉少女的人们之后,他选择沉默地退回了能斯特学院,站在天文台上静观这一出闹剧。
好汉架不住狼多。纵然他再神通广大,也无法与那么多人为敌。
卡洛米亚如此想道。
但是,人的想法是瞬息万变的。就在刚刚沉默的期间,他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那,可是那位至高无上的老者的徒弟。
她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而且,她是老者亲手制造出的生命,亦是传承老者一身本领的唯一继承人。
如此年纪,她便拥有如此的实力,日后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她还年轻。她有能力照拂卡洛米亚身后的一切。
倘若能够攀上这棵大树,定然会获得数不尽的好处。况且,若是有她的照拂,那么他还用发愁自己死后,自己儿孙的的命运吗?
但是!就在刚刚!
他放弃了那个最好的机会。
他没有第一时间站到少女的身边,为她撑腰。
甚至未曾出现在塔基广场上。
出现在广场上,与不出现在广场上。第一时间出现在广场上,与局势明了以后出现在广场上。
这之间的分别很小,但所代表的意义却是天差地别。
来到场上,无论来意善良与否,本身便算是表明了对她的一种态度。无论是用恶毒的手段把她逼到死地的人,还是拼尽全力去维护她的人,都会被她刻骨铭心地记住。
但是他选择了蛰伏,选择了观望。
这本身便是一种墙头草的行为。事后,塔基广场上的人们会说他不出援手,会认为他袒护妖女。而少女也不会对他未曾来到现场迫害她报以任何感激。
两边不讨好。
而且,就算是现在他立刻地选择站在少女的一边,也是晚了。危难时刻的救助叫做雪中送炭,丰盈时的救助叫做锦上添花。就好像,人们往往会深深地记住自己穷困潦倒时候的友谊,但是很少有人会清晰地记住自己飞黄腾达时的交情。
“主,请宽恕我的愚昧。”
卡洛米亚拜倒在主的脚下,低沉而又神圣地念着那长长的经文。
他的双目缓缓地闭上了。
“唉!”
一声长叹,从他浓密稠白的胡子遮盖的嘴唇之中传了出来。
机会便是这样,有时候会不断地在你的面前晃来晃去,有的时候却是一晃而过,不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