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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千惠唱完了歌,主持人又报了幕,音乐声又响了起来。

  就我所在的位置,很难听清主持人介绍了下一位的什么人物。但从眼前那群人拍手欢呼、异常鼎沸的反应来看,接下来出场的应该是人气颇旺且深受年轻人喜爱的歌手。果不其然,湖面上空出现了一支身穿嘻哈风格装的说唱组合,男主唱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戴着醒目的金色耳环。

  我坐在湖边一边啃着汉堡,一边看空中成像的演出,感觉有些怪异。我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把游艇上的演出投射到云彩上去的——假如那里有云彩的话。也许是因为夜风吹过,使得酒精暗度陈仓悄悄上头的缘故,我竟然怀疑他们是不是在造假。

  一个留了偏分长发、穿紫色羽绒服的小伙子来到我身边,找了另一把椅子坐下,并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上。

  “你说,那是不是假的?”我问他。

  “什么假的?”他一边抽烟一边回答。

  “湖面上的什么投影技术,是不是骗人的?”

  “这他妈的怎么骗人?不是都看得清清楚楚吗?”

  “那他们是怎么投上去的呢?”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投上去的?”

  “我说,刚才那烟花,他们是不是真的放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放了真的烟花?你这人怎么回事?”

  他听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匆匆抽了两口烟,就找了个空啤酒罐塞进去,离开了。

  我摸不清楚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得罪了他。目送他回到人群里,我看到他对一位围着红色围巾的女孩子又唱又跳,喜笑颜开,多少回过神来。这是一个狂欢PARTY,所有人要做的正经事,应该是在这里给自己找个乐子,瞧见漂亮的女人上前搭讪也好,找找好吃的大快朵颐也成,或者干脆把自己灌醉也可以,任何对什么事情较真的行为,都是不受欢迎的,或是不讨喜的。

  我喝干手里的啤酒,沿大理石小路拾阶而上。我远远地看到遥在一群穿着时尚的女孩子当间,一边举着有起泡酒的杯子,一边跳着欢快的舞步,她的身后还有EVA,她们跳得很好,节奏掌握得真棒,连那个长得像许绍雄的主持人也忍不住,吆喝其他观众一齐给她们鼓掌打拍子。看起来,除了我之外,每个人都沉浸在无比的欢乐当中。

  我自己都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出离感。事实上,自从妻消失之后,我经常会萌生这种感觉,大多数情况下不期而至——丝毫不管我眼下是一个人独处,还是在热闹人流之中。我会觉得身边所有的事物,其实和自己都没关系,离开我这个人,其他人尚且都好好地活着。

  说实话,我越来越对这种该死的出离感产生厌恶。因为不知何故,我总是能从这种感觉里嗅到死亡的味道。

  端酒的服务生从身边走过,我叫住了他。

  “很抱歉。”

  他停下步子,以为我需要什么喝的。

  “有什么可以帮您?”

  “冒昧地问一句:你能看到天上有月亮吗?”

  他很诧异,很快反应过来,抬头看看黢黑的夜空。

  “没有哦,今天是多云天呢。”

  他笑着答复我,很有礼貌。

  我点点头。

  我将手里的杯子放回他的托盘,慢慢地拨开人群,朝酒店大门挪去。

  酒店大堂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服务员坚守前台。大部分的客人都跑去参加盛会,露天观景台处在环岛的中心,一半客房的人都能从落地窗前看到那该死的PARTY。另一半客房的人也不可能幸免于难,不管是振聋发聩的音乐,还是四处弥散着的烧烤味、甜酒味、香水味,无不时刻怂恿着人们的荷尔蒙,勾引着人们的好奇心。更别提走廊里来回乱窜的孩子们的叫嚣声了,对他们来说,也许过年都没这么开心罢——当然,曾几何时开始,和上世纪九十年代前相比,过年的味道确实变了许多。

  我用房卡刷了电梯,来到客房所在的三楼,回到房间换上那双破旧的运动鞋,脱去厚重的外衣,穿上带些保暖功能的冲锋衣,来到西北角的楼梯间,深吸一口气,开始朝上爬楼梯。

  楼梯间用油漆刷成了灰色,干净得很,几乎连个脚印都没有。每爬上一层楼,我都会朝窗子外张望一阵。我可真不愿意有人能注意到,有人正在傻乎乎地爬楼梯。所幸的是,看起来那一千人都沉浸在无可救药的狂欢当中无法自拔,那巨型的投影妥妥地在空中变幻着,一切都按照主办方的初衷顺利进行着。

  九楼并不是什么难以企及的高度,我那么想着。可事实上,我爬了三层楼就累得不像样子,我能感觉到汗液在背上不停滚动,浸湿了我的内衣,我大口地呼吸,可这楼梯间里该死的空气闻起来可真够受的,总是有一股子霉味。也许是太长时间没运动的缘故,爬到第八层时,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在颤抖。或者是刚才喝下去的酒精多少消耗了我的体力亦未可知。总而言之,在冬天喝完酒爬楼梯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然而,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更让我感到沮丧的是,当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推开九楼楼梯间的门时,看到遥正倚靠在电梯口的不锈钢柱子边等我。

  我能感觉脸上爬满了汗,双手撑住双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刚跑完马拉松一般朝她大口地喘着气。

  “真有你的。”

  她笑着看我,我猜她一定觉得当下的我很滑稽。

  “你……你怎么会在这?”我问她。

  “这话得问你。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好容易喘匀了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的天!”她忍俊不禁,“你一路爬上来,每到一层就有感应灯亮起来,从地面上看,想不注意都难啊。”

  我被她说得一愣,朝她摆摆手,靠在墙边想了想,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