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嘴唇的前台小哥坐在沙发上等我。从时间上说,业已轮到了他的下班。他换了一身装束,JACK&JONES浅灰色短袖与深蓝色牛仔裤,休闲味儿十足,我差点没认出他。
茶几上,那摞被我捡出来的杂志依然垒着,阳光射在它们的封面上,闪得人晃眼睛。他将一支信封递给我,里面装了我入驻酒店时的证件与押金。我拜托他说,可否帮我在电脑里查一查有关笙承君入驻的信息。他很为难地挠了挠头,脸上写满了窘迫。
“这……并非不理解您对朋友的担心,但是,且不说我们无权向第三人随意展示旅客的信息,即便是我们自己想查阅,也不得不有公安系统的许可呢。”
他朝我微微欠了欠身子,指着茶几上那摞杂志说:
“看起来您很中意《前卫旅游》,喜欢的话,倒是可以带上一本。”
“呣,大堂里还有别的杂志吗?”
他又检查了一遍杂志架。
“应该全在这里了。”
“没有落下的?譬如藏在什么看不见的角落。”
他摇了摇头。
“前台呢?”
“……要这么说的话,请稍等。”
他走至前台,跟他的同事们耳语了一阵,三个人在前台查找起来。趁着这段时间,我细细翻完了所有杂志。不多会,他回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本杂志——封面磨损得极为严重。
“果然还藏着一本,怕是哪位粗心的同事值夜班落在前台了。”
我翻开杂志,忽地掉出一件东西,捡起来看,是一支用过的房卡袋。打开内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笙承君”三个字。我将它夹回杂志内页,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太阳已高悬当空,把地面晒得滚热,丛林里的知了呱噪不已。吹起了南风,风出人意料地并不算烫,应是得益于一望无际的湖水,抑或少不了多云天气的一份功劳。与小哥挥手作别之后,我离开大厅,在门童的带领下去前往车库。不巧的是,我的车子所在的车位出口被封住了,穿反光马甲的工人们在地面上凿出几个大洞。在帮我一起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后,门童朝他们打了个招呼,一个工人停下手中跳动的电镐,用方言和他聊了几句。
“真是抱歉!”门童跑回来,对我说:“地下电缆出了点小毛病,正在抢修。不过他们说很快,莫约半个小时就好,您可以到观景台稍事休息!”
我带着杂志来到观景台,这里坐了不少乘凉的人,相较昨天新添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最外侧的藤椅上坐着昨晚过生日的小女孩,在拿望远镜远眺湖面,她的父母在一旁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我主动向女孩打了招呼,她报以灿烂的微笑。
我问她:“可曾看见昨晚和我一起喝酒的姐姐?”
“穿黑裙子的?你老婆?”
“是那个人,但她不是我老婆。”
“哦,她早上骑着单车环游千岛湖了。”
她继续看自己的望远镜。从侧脸看,她的面孔远比穿着成熟得多。
少顷,她的父母结束了争论,起身背起旅行包,招呼她离开。她收起望远镜,冷不丁对我说了句:“你应该和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说罢,不等我回答,径直跟父母去了。
我看了会小女孩的背影,沉思良久。
一朵巨大的云块悄然挡住了烈日,四下瞬时阴凉了下来。我拉了把藤椅坐下,翻开那本杂志细细阅读起来。笙承君的房卡袋,被夹在一篇名叫《千岛湖的前世今生》的专题章节当间,文中详细介绍了千岛湖的形成与由来。
“……1980年之前,我们所熟知的千岛湖还叫做新安江水库,水库所在的镇还叫做排岭镇。上世纪五十年代,为了建设水电站,前苏联专家万里迢迢来到建德市淳安县,在今天的桐官峡谷修建大坝,用以拦截新安江。浙北属于丘陵地带,到处是小山头,随着水库的形成,一批数量可观的小山头露出水面,形成1078座孤零零的小岛,为后来‘千岛湖’的命名埋下伏笔。以往,人们对这座水库的认知很浅,觉得无非就是蓄水发电、控流、养鱼、通航而已,没想过要开发旅游景区……”
文章不长,读完只花了十五分钟。我合上杂志,躺进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笙承君的房卡为何被夹在这一页?是他本人插的么?还是酒店的店员?亦或是JUNNY干的?毕竟她是在我之前最后一个得知杂志中插有笙承君房卡的人。
假如真是笙承君所为,那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倘若有意,他又是否想对后来翻开杂志的人说些什么?
他是否期望我正是那个翻开杂志的人?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湖里的水泡般冒了上来,萦绕于脑子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