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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无尘师太见二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伸手轻轻的打开了盒子。

  还未及细看,直觉一股清逸之气立马溢满房间,无尘师太淡笑道:“武夷春暖月初圆,采摘新芽献地仙。飞鹊印成香蜡片,啼猿溪走木兰船。果真是好茶。”

  一旁的红绸闻言惊喜的脱口而出:“师太真厉害,尚未打开,便已经猜出他的来历,真是好功夫。”

  董倚岚却是呵呵一笑,接口道:“那是自然了,倚岚从小就记得师太最是喜欢饮茶了,这么些年了,想来那些俗物怎能入的了事态的眼,此番就找了这些东西,师太可是还看的上眼。”

  无尘师太轻轻合上锦盒,抬眸笑道:“难得你有心,世外之人,对一切早已看淡,你实在不必如此费心。”

  董倚岚却是摇了摇头:“倚岚自小便在此处长大,受师太多年恩义,只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又怎能算是费心呢。”

  无尘师太搁下锦盒,轻抿了口茶,瞧向董倚岚莹白的玉颜,笑道:“瞧你今日气色还算不错,这下山已经大半年了,你……可还习惯。”

  董倚岚闻言饮茶的手心微顿了顿,面上微微沉了沉,道:“总归是回自家府邸,其实也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无尘师太注视着董倚岚的脸色变化,心里也是一沉,但见她如此一说,也并未点破,只点头道:“你能如此想,那自然最好,凡事都思量的周全些,方是上策。”

  董倚岚搁下茶盏,点头道:“师太的教诲,倚岚记在心里。”

  无尘师太轻点了下头,道:“你此番来此,是为了你母亲的忌日吧。”

  董倚岚感动的连连点头,无尘师太笑道:“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一早我便已经让慧聪给你准备好了,晚些时候,她自会带你前去。”

  “多谢师太。”董倚岚喉咙一梗。

  无尘师太仔细端详了她一眼,但见其眉宇之间,惆怅之间几丝若隐若现的隐恨似是更加明朗,当即心下便是一紧,心里也不禁一阵哀叹:“这孩子,似乎……”

  无尘师太一愣神儿的功夫,董倚岚已经抬起头来,四目相对,董倚岚也是一愣,懵懂的开口道:“师太,这是……有话要说?”

  无尘师太强拉回纷乱的思绪,叹了口气,才道:“倚岚,你自小在我身边,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董倚岚笑点了下头:“师太怎么了,今日这般,倒是让倚岚无所适从了。”

  无尘师太抿了抿嘴,接着道:“自三年前,你大病以来,为何我看你眉宇之间,总是不如昔日般平和安逸。”

  董倚岚闻言心里一惊,师太当真心细如尘,自己确已不是当日的董倚岚,只是,这三年来,自己刻意收敛,韬光养晦,难道真的还是隐藏不住?

  “师太何出此言!”

  无尘师太目光沉沉的望了一眼身后的一堆经书,道:“知道这些年,为何我总是让你抄写经书吗。”

  董倚岚随着无尘师太的目光挪向经书,略想了想,才慎重的回道:“倚岚以为,师太如此,自是希望倚岚能够潜心向佛,回归平和。”

  无尘师太伸手取下一本经书,随手翻看了几眼,幽幽然道:“红尘俗世,纷纷扰扰,前尘旧事,恩恩怨怨,何必耿耿于怀。”

  董倚岚闻言藏于袖中的双手不禁微微一抖,面色也是随着一变:“师太说的是。”

  无尘师太见她如此,也没继续下去的意思,只轻点了下头,将手中的经书递给她,道:“往事已矣,既然来了,就把这本轮回经再抄几遍吧。”

  “是!”董倚岚心绪有些飘忽,但还是伸手接过师太手中的经书。

  门口脚步声动,几人抬头,是慧聪。

  “师父,外面……贵客来了。”慧聪迟疑了片刻,双手合十的道。

  董倚岚忙站起身来,对无尘师太福了福身子:“师太既然有事,那倚岚就先回禅房抄经了。”

  “月嫱,虽然眼下,我不能跟随你们一道去封地了,但是你放心,过几日,我一定会去封地看你。”他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信誓旦旦。

  “嗯,我等着你。”她斜倚在他的肩头,甜蜜点头。

  他微微抬起手,从伸手摸索出一个碧绿的佩玉,握在她的手心:“这个你且收着,到了封地,等我来接你。”

  车轮滚滚,她掀开马车的帘子,依依不舍的眺望着渐行渐远的京城,他策马远远的跟在身后,眉头深锁……

  “小姐,你怎么了。”红绸目光探寻的瞧了过来,轻轻的问道。

  董倚岚一愣,低眉一瞧,这半晌过去了,自己手握狼毫,竟然没有落下一个字。而旁边的砚台上,依旧是慢慢的墨汁:“算了,不写了。”

  董倚岚索性搁下毛笔,摇了摇头,“把这些都收起来吧。”

  “可你答应过师太的,怎么……”红绸动作迟疑,有些迷惑不解。

  董倚岚立在窗前,眺望着无尽的黑衣,道:“你看不出来吗,师太其实并非真的是想让我抄经。”

  红绸楞了楞,轻叹一声,终是动手收好桌上的物件:“小姐,还是静不下心来吗。”

  董倚岚伸手推开窗户,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开始下起了下雨,雨丝接连不断,缠缠绵绵,董倚岚探出手去,想要接在手里,却被红绸伸手拽了回来:“这个时节,天气都渐凉了,小姐还是要小心身子的好。”

  言毕还要顺手关上窗户,却被董倚岚快了一步,伸手拦住:“先开一会儿吧,这会子,脑袋有点儿不清醒。”

  红绸抬眸瞧了董倚岚一眼,没再坚持:“小姐怎的总是心事重重的。”

  董倚岚不欲再说,只道:“母亲的香油都添好了吗。”

  红绸点了点头:“这个小姐放心,都办妥了。”

  董倚岚眺望着窗外,道:“那就好。”

  忽然门外一阵匆忙杂陈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董倚岚眉头微拧:“这个时辰了,竟然还会有人到后院来。”

  红绸也是疑惑不解,道:“我去瞧瞧,师太这会儿不在,没准儿是冲着师太来的。”

  董倚岚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跨过门槛,冒雨出了院子,却见三四个小尼姑争先恐后的一起朝无尘师太的禅院方向走了过去。

  见到董倚岚主仆,都是楞了楞,才上前道:“这么晚了,姑娘还没休息。”

  董倚岚看看她们被雨水打湿着半湿的衣裳,道:“这么晚了,你们是来寻师太的?”

  几个小尼姑对望了几眼,点了点头。

  董倚岚回望了一眼师太漆黑一片的禅院,道:“师太今夜不在,你们明日再来吧。”

  几个小尼姑迟疑了片刻,脚下磨蹭,似有难言之隐。董倚岚看看她们,又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几个小尼姑对望了一眼,抬眸焦灼的瞧了一眼师太的禅院,终是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

  “怎么了。”

  红绸见他们吞吞吐吐的,急了:“姑娘也不是外人,往日里住在这院中也有四五年了,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

  几人闻言面色倒是一红,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眼下有些事情,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处理,这才前来请教师太。”

  “什么事情。”

  几个小尼姑叹了口气,道:“姑娘住在京城,对这城外之事,许是了解不多,前些日子,听说是南方闹了水患,有不少人流离失所,纷纷前往京城乞讨,这京城乞丐陡然增多。”

  “此事,我也听说过。”董倚岚点了点头。

  小尼姑点了点头,接着道:“师太一向仁慈,前些日子,我们

  这庵里便也收容了几个乞丐。平日里就住在庵里面最后面的那个院子里面,原本相安无事,只是这几日,情况似乎有些变化。”

  “变化,怎么了?”董倚岚主仆闻言倒是勾起了好奇心。

  “这些人原本好好的,就前日,突然有个小乞丐似是感染了风寒。”小尼姑也是变了脸色,娓娓道来。

  “我记得这庵里头平日里也是备些药物的,莫不是你们不曾告知师太?”董倚岚想了想,道。

  小尼姑闻言摇头,否认道:“这些乞丐本就是师太收容的,我们又岂敢知情不报。”

  “那……”

  “这些日子,药材我们倒是用了不少,可那小乞丐病情却是丝毫不见起色。”小尼姑叹息道。

  董倚岚听闻此处,面色顿时便是一愕,小尼姑接着道:“昨日我们几个发现那小乞丐不单是病情丝毫不见好转,而且浑身开始发热,方才还抽搐起来,我们几个见着害怕了,想着若是不来禀告师太,只怕那小乞丐,挨不到明日。”

  “竟然有这般严重?!”董倚岚吃了一惊,略思量了片刻道,“眼下,师太不在禅院,这样吧,我这里倒是略备了些药材,是从铺子里带来的,你们且带我先去瞧瞧。”

  “这……”几个小尼姑有些迟疑的望着师太的禅院,犹豫不决。

  “磨蹭什么,师太既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又岂能诸多讲究,红绸,快去,把我们带来的那些药带上些。”董倚岚紧了紧衣裳,顺手从旁边取了把油纸伞,率先朝前走去。

  夜色迷离,秋雨纷飞,董倚岚一行几人踏着浓厚的夜色,从雨幕中匆匆而来,董倚岚居住的禅院本就处于整个香积庵的后面,不多时,几人便已经瞧见了香积庵的后院围墙。

  “就是这里了。”小尼姑匆忙上前,对着一个依稀闪烁着星星点点灯火的院门走了上去。

  轻叩了几下院门儿,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模糊人影儿走上前来,从里面拉开了房门,见到几个小尼姑,忙躬身道:“小师傅,你们回来了。”

  听声音,似乎是个年龄不大的女人,小尼姑推开房门,对来人道:“更娘,由儿现在怎么样了。”

  更娘闻言便是声音一梗,带着哭腔:“方才有抽搐了一会儿,如今已经躺下了。”

  说话间,抬眸瞧见了后面的几个人,楞了楞,没再继续往下说。

  小尼姑道:“这位是住在禅院的董姑娘,今日她带了些药材过来,一会儿先瞧瞧由儿去。”

  更娘闻言面色一亮,忙让开了道。

  几人匆忙进屋,这个不大的院落里面,里里外外的房间里都是住满了前来避乱的乞丐,董倚岚主仆二人随着几个小尼姑走了进来,在更娘的带领之下,到了西厢最左边的一个房间里面,推开门,简陋的布置下,模模糊糊的能瞧见里面灯盏旁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董倚岚刚刚上前,更娘便忙从头上拔下簪子,挑了挑跳跃的灯芯,灯芯忽闪了几下,终于明亮了许多。

  董倚岚低下头,垂眸瞧了瞧眼前的孩子,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眼下却是双目紧闭,面黄肌瘦。

  董倚岚伸手轻抚了一下孩子的额头,果然是烫的吓人,董倚岚皱皱眉头,转头吩咐道:“先去取个湿手巾来,给孩子先退退热。”

  红绸应声而去,董倚岚回眸看了一眼满面焦灼的更娘,又细细的询问了几句由儿的病情,看了看桌上的药箱,终究是没有打开。只是吩咐更娘,多给孩子喝几次水,至于前几次用过的汤药,先暂时不要服用了,待明日再说。

  小尼姑和更娘闻言都是有些愕然,原本她们见董倚岚提着药箱前来,想来应当是药到病除,没想到人家连药箱都不曾打开,更娘刚刚有些希冀的面孔瞬间又是暗淡了下来。

  董倚岚站起身来,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方才瞧了一下,这孩子眼下抽搐,主要是因为高热一直不曾退去,若是能够退去高热,这抽搐自然能缓解很多。你晚上辛苦一些,用湿手巾给孩子多敷几次,这高热自能减轻很多。”

  更娘拿衣袖擦了擦眼角儿,连连道谢:“多谢姑娘指点,更娘这就去办。”

  董倚岚看了看她,心里有些不忍,又含蓄的道:“眼下这孩子的病的确不轻,但也并非无药可治,我只是开了间药铺而已,并非大夫,由儿年纪也小,若是用错了药,兹事体大。”

  “姑娘的话,更娘听的明白。”更娘对董倚岚福了福身子,连连道。

  董倚岚点了点头:“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我虽然不是大夫,但我知道这里就住着一位医术还算不差的大夫,明日一早,我自会前去请她前来给由儿瞧瞧。”

  更娘闻言眼里顿时又有了神采,董倚岚看着更娘远去的背影儿,有低眉瞧了一眼沉睡中的孩子,眉头也是越发拧紧了。

  众人一阵忙乱,红绸细细的教了几次更娘如何更换湿巾还有间隔多长时间,给孩子喝一次水什么,之类的话,几人才匆匆出了院门。

  抬起头,头顶的雨幕越发的稠密起来,噼里啪啦的怕打在董倚岚主仆的油纸伞上,董倚岚心思满满,在雨中缓步而行,地上飞溅起来的雨水见裙子的下摆打的湿透了,她却似乎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