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你心中一定有座浓雾的湖泊，任凭月光再皎洁，照也照不透。
罗瑾曦听着苏霖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只觉得最近自己确实有些用脑过度了，端着他递给自己的温水闷不做声。苏霖瞧着她那模样也没有再说话，只有条不紊的将沸腾的热水高冲到置好茶的壶中，一时间屋内茶香四溢。
细心的托着盏递到她跟前，茶汤清透澄亮，倒映出他温柔清俊的眉目。
“我遇到些困难，能不能听听你的意见。”
没来由的吐出了这句话来，下一刻却又是一番说错话的懊恼之态，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跟苏霖来上这么一句，只惴惴不安的收藏了自己眼中的情绪。
“如果你想边喝边聊的话得搭把手帮我把茶具搬进屋子里。”
两人将案几搬到苏霖房间的露台上，就着月色相对而坐，沉润沁脾的茶香氤氲在鼻尖，心下有些格外的舒坦。
罗瑾曦第一次将自己的处境告诉顾羡以外的人，虽只是深入浅出的作了个立场陈诉，但对她而言已是经历了一番不小的焦灼动荡，频频的抬眼瞧着对面的人，观察着他的反应和表情。可偏偏这些看似不合乎常理的境况，落在他的耳中，没有意料之中的惊讶或者骇怪，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惊，苏霖的反应，莫名的让她松了口气。
“其实你心底已经有了最好的答案，尽管放手去做就好了，他们爱你终会明白你的心意，若是他们只把你当做捍卫自己权益的棋子，那就更没必要任由他们拿捏反而伤了自己，人终归不该背负他们的意愿去生活的。”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薄情寡性大逆不道，又或者。。。”
“你不是。”
这三个字像撞击钟鼎的木桩般沉沉的落到罗瑾曦的心坎上，月光浮浅中，眼前面如冠玉的青年纤尘不染的眉眼清晰可见，天地间至情至性都在他眼底荡开。
为什么这个理解和安慰她的人会是苏霖呢？
她只觉得时间和缘分是很有趣的东西。当初她不顾一切爱着的沈嘉，对方在前途和感情的抉择中也没有尊重顾及过她的感受，任由她的信任崩塌得稀碎。此时此刻觉得人生糟糕透了的她却在一个陌生的灵魂中得到了真诚的宽慰。
“公司上的事情我给不了你更好的意见，毕竟我只是个演员，但万事万物总有它的游戏规则，有了限制就会有漏洞。”
苏霖重新给她沏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碰到莹润白皙的手指曲卷着有些微微的凉意。
“我听说你入行以前是学金融的。”
“嗯，尽是书本上的知识，应付考试罢了。”
“可羡羡说，你挺擅长给自己理财的。”
“她说什么你都信，不怕是抬举老板的场面话？”
“她说什么我都信。”
“那她说过我坏话么？”
“非要算的话，也有，她说你可能真的不喜欢女人。”
苏霖被罗瑾曦这句话呛得咳了好半天，连暗沉的月色中都能瞧出他浮了些些红晕的脸颊。罗瑾曦见他呛得厉害，伸手给他拍了拍背心，试图缓解他的不适。
陆青泽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瞧着这温柔缱绻的一幕。
“我敲门了，你房里电话响了好几次，听见苏哥房里有声音我就过来了。”
他三两步走了过去，将手机递给了罗瑾曦，又瞧了瞧苏霖，继续开口道：
“姐姐在我房里睡下了，苏哥你有多的被褥没有，我今晚去沙发上凑合一下。”
苏霖此刻也缓过了劲儿，没急着开口先点了点头，起身往衣橱的方向走了去，利落的打开柜门取出了酒店准备的备用床褥和枕头递给陆青泽。
罗瑾曦接通了手中疯狂叫嚣的电话，立刻切换到了工作状态，一脸认真谨慎脑子飞快的转着，边说电话边起身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Peter，你先别急，他们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你承担这次项目被狙的后果，让你引咎辞职，再温和的给集团公司一个交代。我们必须冷静下来，看清楚到底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不然就彻底输了。”
罗瑾曦条理清晰的分析着局势，起身的时候脚下一个不注意，膝盖大力的磕到了实木案几的棱角处，下一秒强烈撞击的痛感便激得她泪都窝在眼眶中摇摇欲坠。苏霖闻声便朝她快步走近，见她疼得龇牙咧嘴二话不说便蹲下身子仔细瞧着她碰到的膝盖。
“还好没有破皮，揉一下应该会好些。”
他按着准备要回房间的罗瑾曦重新坐下，将摆在面前的案几挪开腾出活动空间，再重新半蹲到她跟前，小心的用手托举着她的腿弯处，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脚踝，轻轻慢慢的来回检查膝盖股骨有没有受伤。确认了只是撞伤便松了口气，便取了顾羡给自己备着的红花油倒了些在手掌中，来回的摩挲，等搓得手心通红再轻轻缓缓的按压到她受伤的那处，来回的按揉着。
罗瑾曦被他这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得说不出话，只能乖乖的任由他摆布。房间里很安静，苏霖能清楚的听到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的烦躁，也大致从两人的交流中听出个模糊的事态，他沉默着为她按揉，并未出声。
那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这个项目的失败显然给他或者他身后的罗瑾曦带来了很严重的后果，罗瑾曦一边安抚着电话那头的情绪，一边盘算着两边的对垒条件，眉心锁得更紧了。
“半个小时，你让他最多再等半个小时，给他解决方案。”
苏霖快速的在手机屏幕上打出这句话来递到她眼前。罗瑾曦看完这句话又看看他，那清透明亮的黑色瞳仁闪着坚定的光芒，直直的映射在她眼中，驱使着她就这样相信了眼前这个人。
“你需要捡重要的说，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苏霖在她挂上电话的那一刻说出了这句话，也许他从未接触过商场鏖战，但就像他说的那样，游戏规则可以是局中人的镣铐，也可以是绝地反击的利刃。
“其实就是一个被临阵狙击的红利项目，本来今天都要签约了，现在项目落空要追责，Peter是我的人，而他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现在公司给了他三条路。”
“留下来、辞职、被开掉。公司找个由头让别人背锅，让他留下来，就是下野或者被放逐，公司会给他设个闲职，以后有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就看天意了。主动辞职，可以获得一笔补偿金但既然是至关重要的人，应该是跟公司有签订保密合同的，短时期内不能再从事这个行业的，势必要放弃多年积攒的人脉和经验，于你而言这样的人就没有高效的价值了。最后一条路，被公司开掉，但自由的代价太过于昂贵，未来的新东家到底会不会对这段履历心存芥蒂还是个未知数，从你和他的聊天内容来看，目前你是个还不能冒头的幕后操纵者。否则，一切都有可能功亏一篑。”
苏霖一席话条条在理掷地有声，像是熟练的默写教科书般罗列出了眼前的利弊，这样的聪明和凌厉让罗瑾曦心底徒生出一种敬畏。
“大致情况跟你分析得差不多，现在公司已经提出了第一种方案，Peter倾向于第二个选择。”
“那你告诉他，正是因为考虑到他的下一步职业机会，才要让公司开掉他也不能主动提出辞职。如果辞职那么跟公司签订的非竞争性条款就会生效，不能加入任何一家与目前公司有竞争关系的公司，至少在这个阶段不行。这个条款跟保密协议不一样，直接的竞争关系同业中，指的就是你手中的公司，他们清楚这个Peter的能力，不会想要拱手让人把他变成熟悉自己内部运营的强大的对手。”
“可是目前，我也没有办法招揽他入我的公司，毕竟。。。”
“如果不能，那就要想方设法阻止非竞争性条款生效，就要从离开公司的原因和方式上做文章。成熟的公司在这方面有多年实际操作的经验，所以这项条款制定得肯定滴是水不漏，雇员想轻松舒服地离职并直接跳槽到竞争对手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我们就要尝试着釜底抽薪。”
苏霖一口气点名要害，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分明就是已经想好了答案。罗瑾曦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动容，眼巴巴的等着他继续开口。
“一般说来，针对犯有过失而被公司开除的人，非竞争性条款才不起作用，因为公司已经从明面上判定他工作不合格而将他舍弃，日后就没办法声称这个“不合格”的人加入竞争对手后会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害，这是自相矛盾的。所以，你只需要拿出诚意说服Peter接受不合格的标签彻底的转投你的阵营，接受你的招揽，让他停止对你的试探，才能成为荣损一体的盟友。”
“怎么个更有诚意的法子？”
“为名为利而已，他想要人前的风光，你想要人后的锋芒，大家各司其职就能相安无事。”
苏霖点得通透，罗瑾曦听得明白，好像先前的问题就这么突然的迎刃而解了。
“半个小时要到，快回电话，别让你的友军对别人缴械投降。我先去洗澡了。”
苏霖话题切换得云淡风气，留给他一个瘦削纤长的背影便头也不回的走开。
月凉如水，饮尽杯中茶，更觉意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