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什布一副典型的蒙古人脸庞,其面横阔,而上下颧骨高耸,眼无上纹,髪须绝少,行状颇丑。一双鳄鱼般的小豆眼盯着崔承禄上下打量,让心里有鬼的崔承禄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起来。
“你在害怕什么?”扈什布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蒙语,便有一旁的通译用朝鲜语问了。
“额真问你在害怕什么?!”见崔承禄唯唯诺诺、颤颤巍巍不敢作答,那通译提高嗓门又喝问了一遍。
“下国小臣,得见上国大将如此英雄威武,因此心中惶恐。”一旁郑冲忽然用朝鲜语开口答道,自从到了济州岛后,郑冲就一直与朝鲜将官们打交道,因此也开始学习朝语。从济州岛北上后,更是勤加练习,此时已经能简单用朝语对话了。
扈什布很满意郑冲的回答,嗯了一声后,目光转向郑冲,大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一声喝问,声若洪钟,好似晴空霹雳一般,若是一般的朝鲜兵将只怕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郑冲却神色镇定,也朗声说道:“小将乃是崔将军麾下北关守将柳承民。”柳承民正是此前的北关守将,只不过此刻他已经跟随崔世庸回盐州去了,郑冲便托他姓名。
扈什布微感诧异,想不到朝军中还有这等人物,当下收起轻视之心,缓缓问道:“盘谷左近、南北隘口,最近可有明军踪迹?”
崔承禄讷讷不敢开口,早把郑冲此前交代的言语都忘了,郑冲微微皱眉,当下代他答道:“自从明军围攻铁山邑,便不时有明军至南口关隘哨探,我等紧闭关门,明军不曾越过南口关隘。”
扈什布乃是蒙古人,天性好爽,敬重英雄好汉,见不得崔承禄这等懦弱之人,当下哼了一声道:“让这什么崔将军回去吧!”顿了顿又指着郑冲道:“我大军要入北关,出盘谷,前去解铁山邑之围,听闻盘谷山路崎岖,你随我大军同去,为我军领路!”
郑冲闻言微微一怔,这可不在计划之内,自己要是离开了,谁统领麾下军马守住北口呢?而且自己跟在扈什布身边,若是后金军中伏,厮杀起来,自己身在乱军之中,可是凶险之极。
但郑冲很快冷静下来,微微躬身道:“小将领命,自当为上国大军带路。”当下便与崔承禄引扈什布大军入关,一路上郑冲脑中盘桓许久,麾下将士之内,均无能放心托付之人。
到了关隘之内,郑冲朝扈什布一礼道:“将军,小将与属下交代几句,便来引路。”扈什布淡淡说道:“有崔将军在,也不必交代什么了吧。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带我军出了盘谷,便可转回,不必随我军前去铁山邑。”
郑冲无奈,只得朝孙泽沛并几名随身亲卫使个眼色,用朝鲜语道:“既然如此,你们先回营地去吧,我便与上国大军引路,我不在时,一切按原来商量好的办,不必管我。”
跟在郑冲身边的孙泽沛及几名亲卫都听得懂朝语,孙泽沛的朝语是一路上同郑冲一起学的,而几名亲卫原本就懂朝语,乃是郑冲故意挑选出来随行的,只恐露出什么马脚来。
匆匆交代几句后,郑冲便被不断催促的扈什布带走,随着后金蒙古八旗军缓缓前行。
临到关门口时,那扈什布却忽然吩咐麾下牛录额真昂达道:“你率领麾下三百兵卒留在此处接应!听闻这盘谷山高林密,若是偶然中伏,全军便要退回北关来,因此你要守好此处!”昂达大声领命,率麾下三百战兵便留了下来。
郑冲闻言面色如常,但心头却是暗暗叫苦,想不到这扈什布如此小心,居然在北关留了三百人。若是自己能留在北关指挥人马,倒也不怕他这三百人,但现下是群龙无首,孙泽沛脑袋不太灵光,另一个崔世庸之子崔承禄懦弱无能,也不知他们能否杀光昂达所部,顺利封闭北关隘口。
扈什布也没给郑冲再交代什么的机会,便催促郑冲前面引路,郑冲无奈,只得跟着扈什布的军马往盘谷而去。出了北关,踏上盘谷山路后,郑冲不由得忧心忡忡,北关现下有昂达三百蒙古兵在,也不知道孙泽沛能否顺利的指挥北关的军马堵住后金军的退路。
郑冲被扈什布安排在前军引路,扈什布自诩悍勇,亲自在前军坐镇,让郑冲骑马跟在自己身侧,而宣川来的甲喇额真沙棘喇则统领中军紧随其后。
一路上扈什布有意无意的问起盘谷里的地势来,好在此前经过盘谷时,崔世庸指点过此处地理,郑冲对答如流,毫无生涩,让扈什布戒备之心又降低了不少。半个时辰后,后金援军战兵三千余人、辅兵七千余人皆进到了盘谷。
前行半个时辰后,后金军已经到了陈平朝与独杖和尚设伏之地,按照原本计划,北关那头应该传来号炮声,便是约定好的动手信号,但此刻北关那头却静悄悄的。
郑冲心中大感失望,看来北关那头无人领头,定然是出事了,正想该如何解决目前困境时,北关那头忽然传来了密集的火枪声!盘谷乃是一个狭长山谷,空谷鸣声,回声荡荡,那声音听得分明,正是火枪声!
闻得此声,扈什布在马背上大惊失色喝道:“不好!北关那头有变故!”话音才落时,两边山头上,两声悦耳的枪声过后,檑木滚石夹着雪花如天女散花般翻滚而下,山间树林中冒出无数的明军来,火枪铅子、箭矢如雨而下,后金军顿时大乱起来。
枪声才响,郑冲便已经一个鹞子翻身下了马背来,跟着拔出腿上的一双狗腿弯刀,刀光飞快划过,一刀便将扈什布斩落马下,跟着一刀剁下扈什布首级!
兔起鹘落之间,这变故让扈什布身边的护卫都惊得呆了,跟着密集的火枪、弓箭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他们愤怒的喝骂着,不顾枪弹箭矢,一起朝郑冲扑了过来!
郑冲提了首级,也不与扈什布护卫缠斗,一猫腰便往身后蒙古骑兵们的战马肚子下钻去,他知道在明军的火枪弓箭下,马腹下会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他虽然有防弹黑衣庇护,但头面却无防护,他可不想倒霉的死在自己人手下!
周遭蒙古八旗军大乱起来,中了明军埋伏之后,在狭长的山路上,他们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和反击来,很快陷入了混乱之中。
而扈什布的护卫们追杀郑冲,却没想到这朝鲜将军身手狡猾如泥鳅一般,很快消失在战马群中,再也找不到踪影,跟着他们很快遭到明军火力的打击,自身难保起来,跟身边的同袍一样,陷入了混乱之中。
郑冲提着扈什布首级,不停的在战马肚子下钻来钻去,很快找到一处山谷凹处,这里能躲避明军枪弹,他立刻躲到那里,而四周蒙古八旗已经混乱,根本无人再注意他。
藏好之后,郑冲忍不住朝北关方向望去,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也不知道北关那里情形如何,同时也在埋怨自己,为何估计不到一些突发情况,事前也没计划好,假如自己不在的时候,该由谁领军!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见身旁的蒙古军已经开始朝北关退去,他们大声呐喊着,打马朝来路退却,郑冲只能希望北关那里出现奇迹……
却说北关之上,孙泽沛见得郑冲跟着扈什布离去,后金军全都进了盘谷之后,便即对崔承禄道:“我家公子吩咐过我们,要守住北关,不过现在这里好像有些黑衣恶人在,我们要先解决了他们。”
崔承禄不知道孙泽沛脑袋不灵光,虽然孙泽沛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此前郑冲介绍过,孙泽沛乃是孙元化之孙,孙元化可是做过登莱巡抚的人,与朝鲜打过很多交道,朝鲜人都知道孙元化的名声,想来将门之后,也是厉害的,当下低声道:“但听孙将军吩咐。”
孙泽沛点点头道:“我们用火枪干掉他们!”崔承禄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孙泽沛的做法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他对崔承禄说完之后,便带领着郑冲留下的几名亲卫回到关内营地中。郑冲走后,虽然留下话,让大家商量着办,但那几名亲卫也没主意,但见孙泽沛出来领头,便不由自主的跟他行事了起来。
到了营地内,孙泽沛招呼一声后,郑冲麾下三十名亲卫、二十名夜不收,另有三百皮岛明军都从帐中出来,见是孙泽沛,他可是经常跟随郑冲的人,当下众人便习惯的列队完毕。
众军列队之后,孙泽沛便道:“公子被黑衣恶人挟持走了,临走时吩咐我们按原来商量好的办,我们要守住北关,但现在北关上还有黑衣恶人,我们去干掉他们!”
几名明军将校目瞪口呆,一名夜不收总旗小心问道:“孙兄弟,我们听谁人号令?!”
孙泽沛也不含糊,大拇指朝自己鼻尖指了指道:“听我的!全军火枪都拿上,火枪手在前,跟着我,排成三行,后面的人帮火枪手装填弹药,走两步打一枪,把那些黑衣恶人堵在狭窄处,用火枪持续开火,直到杀光他们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