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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这是一个问题

既然已经将徐雸带了进来,丁樘也不打算追究了。

  今日依旧是说些简单的字词句,是故丁樘依旧很乏味。但是徐雸却很有兴趣,丁樘相信,这些字词她定是认得的,但他依旧保持着这般的热情,估计是因为新奇吧。

  不一会儿,门口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丁樘抬眼看去,果然正是丁儜和进宝,胡居仁提前已经得到消息,所以也不意外,点了点头便让他们去座位上了。

  丁樘在教室里一直给丁儜留了一个好位子,所以丁儜在进宝的指引下很快就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只是送丁儜就坐之后,进宝却挠了挠脑袋,怎么自己的位子上还有个人啊?

  丁樘连忙招手,将进宝招到身边,又指了指最后一排的空位子示意他去坐。进宝看了看徐雸,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迷迷糊糊就坐到后面去了。

  进宝坐下来后,课堂便又继续,胡居仁不愧大家,即便是《三字经》这样浅显的启蒙读物他也能掰开了讲、揉碎了讲,深入浅出,三言两语便解释了其中的历史典故,又引申一些做人的道理。

  只不过这些东西真的不是很对丁樘的胃口,他就好像得知了长生不老之术的孙悟空,对待菩提祖师传授的一些小法术就完全看不上了。

  自从得知了胡居仁要和自己讲《春秋》,丁樘那真是时时期待,自然也就看不上这些浅显的东西。在后世,他对于儒家经典的学习都是浅尝辄止,但也听说过《春秋》微言大义之名。胡居仁会如何为自己解读《春秋》呢?

  一转眼,今天的例课就这么过去了。丁樘拉起徐雸就准备从后门走。谁知往常第一个走出教室的胡居仁,今日却准允孩子们先走,而他则慢慢走向了丁樘二人。

  胡居仁道:“樘哥儿,怎不见你介绍这新同学?”

  不等丁樘开口,徐雸便抢先一步道:“老师好,我叫徐霖。”

  胡居仁颇含深意地来回扫视了一眼二人,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哦,不知可领了讲义?今日攻克听明白了多少啊?”

  徐雸笑道:“回老师的话,虽未有讲义,却也听得明白。”

  “哦?是么?‘当师叙,勿违背。’这一段如何解?”

  徐雸沉思了一会儿,随后道:“老师说的是‘十义’吧?‘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此十义,人所同。’”

  “正是,你如何看待啊?”

  徐雸笑道:“这般大义,我有什么可说的。老师举了那么多先贤的例子,学生自然也不敢说自己比贤人要贤。只是有一些拙见罢了。”

  “哦?说来听听。”听到徐雸的话,胡居仁显出一些好奇,其实丁樘也挺好奇的。他现在也知道了徐雸不是一般的孩子,既然发声,想来必有见地。

  徐雸咬了咬嘴唇,道:“所谓‘十义’未免太过大化了,其实不就是人在世上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应当如何对待么?强冠之‘义’之名,倒显得生硬了。道理是道理,规矩是规矩,若要把道理锁死成了规矩,那未免太过恶看人性了。”

  “……”

  胡居仁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瞬间竟然失神了。儒家的“仁”、“义”竟然会被认为是恶看人性之行?

  “义”之一说,原本只是将对待不同人应该有的规范总结出来,说到底,依旧是基于礼。礼规范了人的各个方面,包裹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不同的个体和集体要如何相处。它总结了一套相对正确的方案,并推行。

  胡居仁从来没有质疑过,“礼”这件事竟然也有错误的一面。若是普通的儒生,在听到徐雸的那句话之后,必定要打她的手心,然后试图纠正她。

  但是胡居仁不是普通的儒生,他对于儒学有着深刻的理解。对待不同的看法,不会一下子打死,而是思索其漏洞,在理论基础上破,然后再来攻击。

  所以当他听到徐雸所说,将如何处理人际关系这样个人的东西固定下来,充满了对人性的不信任之后,他就开始思索,这个说法的错误在哪里。

  他这一思考,就是一刻钟。

  没有胡居仁的同意,徐雸和丁樘自也不会离开。丁樘听了徐雸的话之后,其实也思考了一阵。徐雸的话,其实还是落到了教条与天性之争,或者人性善恶之论。

  假如一个人生来就是善的,那么就不应该会有道德法律来约束他,礼自然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假如一个人生来就是恶的,那么才需要礼法来归正。

  只是儒家,或者说思孟学派,本就秉持着‘人性善’的观点。所以就有了矛盾。

  当然,这个问题不是徐雸提出来的,先贤大儒也有解答。人是生来本性为善,却会在后天为外物所动,从而生出不该有的人欲,这些人欲就是人所必须克制掉的,只有灭了人欲,才能回归人的善良本性。

  似乎这可以解答徐雸的困惑。但是胡居仁显然是并不满足,人欲既然并非是先天来的,岂不就是外物?那么人性本善,不就是说,想要善良的本性,只需要向自身求取即可?

  这岂非就是“心学”?

  可以说,徐雸随口提的一个问题,又落进了心理之辩的关口上。

  丁樘想明白这个问题也就不去想了,反而好奇地打量着小妮子。他也不知道,徐雸是深思熟虑才提出这个问题,还是真的只是好奇。

  如果只是后者,只是说明她天生崇尚自由,不喜欢约束;假如是前者,那岂不是说,她的积累足以使她开始对现有的秩序产生怀疑,从而提出疑问?

  想到这里,丁樘也就撑起了脸,等待胡居仁的解答。从胡居仁往常的态度来看,他是很反对向自身求索真理的,因为这样会导致人各有理,从而破坏秩序。

  但是遇到这样的问题,他又要如何通过现有的理论基础来解决呢?

  人是否需要礼法匡正?如果需要,那么匡正的目标是内在的还是外来的?如果不需要,那么又为何会有礼法这种东西的存在?

  需要,还是不需要,这是一个问题。